这世间有两种相对的情感,爱会随着时间流逝,变得刻骨铭心,恨,亦是如此。
殷莱下定决心要杀掉那个人,手指不断地往里收,收紧再收紧,何事成的脸跟着就涨得通红。
风声大的席卷了所有声音,包括何事成的闷哼声,扼住脖颈的那道力度,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就此结束他的生命,甚至于就在他要闭上眼接受死亡时,那力气骤然减小了。
就在片刻前,原本神色凌厉的殷莱突然变得柔弱痛苦,她一只手按住太阳穴,含着眼泪:“不能,这是在杀人!”
下一秒,她脸色一变,手上再度用力,带着刻骨的恨意:“是你放我出来的,也是你让我找到他的,杀了他,这才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这么做不值得!”她表情再度转变,因为人格不断转换而导致全身开始轻微抽搐。
何事成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松开了,只是才缓了一秒不到,后脑勺又重重地撞在车上,脖子又一次被扼住。
他被整得差点昏死过去,早听说过人格分裂,却从未见过两个人格交替出现时,画面居然是如此惊悚。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何事成这次有了求生的念头,他费力抬起手抓上殷莱的胳膊,企图推开她,在接触到对方凶狠的眼神时,又猛地愣住了。
两种意识的斗争生生撕扯着大脑神经,殷莱顾不上止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杀了这个让她独自承受了所有痛苦的罪魁祸首!
再大的痛,她都要咬牙挺过去!
何事成脚下一空,他撑着一口气,眼珠朝下瞟去,惊觉自己居然被一个女人提了起来,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任凭两只手怎么挥动都抓不住殷莱的胳膊。
天与地之间狂风大作,衣角随风飞舞时,殷莱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游魂,看着何事成在自己的手下如蝼蚁一般求生不得,她想放声大笑,嘴角才勾起一个弧度,意识就某股强势的力量夺走。
何事成摔回地面上一连咳嗽了几声,一抬眼看到殷莱倒在一边愤愤不甘地盯着自己,就忙连滚带爬地上了驾驶位。
殷莱直勾勾地盯住那辆随时可能开走的车,然而脚下稍微一动全身便抽搐起来,她又多次尝试站起来,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终究,何事成成功开车逃走了。
殷莱趴在地上,看着消失在视野内的车灯,几乎咬牙切齿:
“方淼,你觉得我就是活该替你承受那么不堪的过去吗?好的一面你受了,肮脏的就要我被迫承受,如今,你又有什么资格阻止我杀了那个不是人的东西?”
她怒斥完,眼泪就滑落下来,在这空旷昏暗的道路上小声抽泣,就算偶然泄露声音,也会在顷刻间消散在狂风大作中。
闷雷声越来越响,几分钟后暴风雨来临,黑暗的夜空中,蓝色的闪电曲曲折折地一闪而过,狂风骤雨以劈头盖脸的势头砸在人身上,经久不停。
两束车灯由远及近地照过来,在地面积水的反射下,使得视线内所有事物显得朦胧虚幻。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径直走到那个早已晕倒在大雨中的人身边,抱起她返身走回车里。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清洗了整座城市,在第二天清晨,晨曦洒满上空,带来一片耀眼的金黄,窗外开了花的树木,花瓣散落一地。
从最黑暗的噩梦深处苏醒,床上的人第一反应是抓住了那只近在咫尺的手,她惊醒了,心跳一下比一下激烈,而那只手也在此刻握住了她。
她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在瞬间又被心安所取代。
严铮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表情有一丝松动,目光仍温和清浅。
“我昨天……是不是又分裂了?”
严铮垂下眼,默了片刻,又重新盯着她的眼睛:“是你和殷莱达成了某种协议吗?”
他取出张纸条,上面记着一个地址。
方淼扫一眼,轻皱起眉头:“只是短暂地允许她占用这具身体。”她顿了一下,咬重了剩下半句话:“做她想做的事。”
“好,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我要去趟诊所,中午就回来,律所那边……”
“不用了。”方淼漠然打断他,“我什么事都没有,可以去上班。”
严铮起身,看着她好一会儿,开口时瞳孔微敛:“这几天可能会发生一些事,你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说完,他就转身出去了。
房间里,方淼静坐了一阵,闭上眼极力克制某种情绪。
——
黎昕一早联系了罗颖,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罗颖到的时候比约定时间晚了20分钟,坐下时不断地说抱歉。
黎昕表示没有关系,接着就要说明自己考虑后的决定,关于起诉或是不起诉。
“黎律师,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说……”罗颖居然面色微红,双手来回摩挲,许久终于又抬起头:“我暂时不打算离婚了。”
黎昕皱眉,下意识问:“是你的丈夫做了什么吗?”
“没有!”
罗颖很快地回,态度再也不像起初来找她咨询离婚时那么坚决。
出乎意料,原本准备好的话都咽了回去,黎昕抿了抿唇,稍微问得小心:“我可以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黎律师愿意听,我当然愿意讲。”罗颖端起服务生送来的咖啡,眉眼含笑,“周末那天晚上,他突然回家了,以前就算没有提出离婚,周末他都忙着应酬。”
“那他和你说了什么?”
“算是商量吧,我依然坚持出国,实现我未能实现的理想。”
“他同意了?”黎昕不敢相信,傅远的态度不会那么容易就动摇。
罗颖摇头,“没有,但是他说我们可以分居两年,这两年内假如我可以干出一番名堂,那两年后,要不要离婚决定权在我。否则,我就要重新回归家庭。”
“两年?”黎昕疑惑。
这两年先不说有很多不稳定因素,假如两年后罗颖不打算离婚,可若是傅远变心,到时坚持结束婚姻关系,那么起诉成功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对于一个没有绝对保障的女人来说,是很冒险的举动!
可罗颖却笑了,“黎律师你知道吗?离婚是因为我在这场婚姻里已经难以像从前那么坚持了,可始终没有变的是,他对我的心,婚姻走到这个地步,那我也需要时间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感情。”
黎昕表情复杂,心底里是不能认同的,毕竟出现过裂痕的感情哪里还有那么确定?可一想这是别人的家室,她没有插手的理由。
谈完案子的事,黎昕就准备走了,临走前,罗颖却问了她一句话:
“要是我还坚持之前的要求,今天黎律师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呢?”
——
回到律所黎昕还在想这件事,直到有人从后面叫了她一声才回神。
“都说去律协投诉韩律师的那个人,今天撤销投诉了,是真的吗?”问话的是新来的实习生,一直由韩俊驰带着。
“撤销投诉?”黎昕反问。
就见实习生使劲点头,她扯扯唇,“这个你得去问韩律师,可能是真的。”
黎昕快步走进办公室,抱着胳膊陷入思索。
难道是因为不用离婚,傅远心情大好,所以才在这件事上松口了?
她想了又想,摸出手机打算给韩俊驰打电话问问,在按下拨通时又迟疑了,纠结一番,她坐回椅子上再把手机扔在一边,索性不想了。
韩俊驰最近回家住,又是结婚又是律师执照,这两件事成了父母用来教训他的理由。
当收到取消投诉的通知时,他立马开车跑到汇和,本来是来见人的,去了才知道,黎昕刚接到委托要去外地出差,人已经回去收拾东西了。
韩俊驰摸摸自己口袋里鼓起的那一块,遗憾地叹口气。
——
方淼说是要去上班,最终还是在家蹲着,严铮回来时,就闻到从厨房里飘出的一股炒菜味。
桌上还摆了几样清淡的小菜,米饭热腾腾的盖在锅里。
“你回来了,洗洗手吃饭吧,这些我做了很久呢。”方淼把一盘炒菜端上来,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一桌的作品。
厨房里传出咕咚咕咚的声响,方淼又进去看火候。
这一顿饭无疑是很丰盛的,两人面对面坐着,方淼不断给严铮碗里夹菜,严铮配合着尽量每一种都尝尝,唯独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很明朗。
“怎么了,是不合你胃口吗?”她停下来,眉宇中透着小心翼翼。
严铮抬眸看她,目光深邃难辨,半刻后主动盛了一碗粥放到方淼那边。
“味道很好,就是我今天有点累,所以会走神。”
说着,像是证明给她看,他夹了一片炒肉送到嘴里。
方淼用筷子戳米饭,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余光不时从严铮脸上偷偷扫过,每次看完,眼底的落寞就会更添一层。
饭后,方淼抢着洗碗,等到把一切都收拾好,就凑去沙发上和严铮一块看电视。
电视里在播最近大热的偶像剧,画面里是男主认双生姐妹花的片段。
“她们这么像,无论是个人喜好还是行为举止,放在现实里,真能认得出来吗?”
严铮侧眸,见她看得认真,也转头看向剧里的男主,“若是记在心里,就不会认错。”
闻言,方淼微笑着弯起唇角,坐过来面向他,“真的吗?”
“……”
他不答,她就不安分,手臂一伸就环住他的脖子,再用力就把人拉到自己这边来,好让他看着自己。
“回答我,一定能认出吗?”
窗外起风,卷起地上的白色花瓣,一时间漫天飞舞,在漆黑的夜色下显得极致美丽。
屋内两人相对视,竟都不说话了。
严铮平静地把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开,正色道:“是,就像我第一眼可以认出殷莱那样,自然我也不会认错方淼。”
方淼静默着没有反应,眼中似有失落,不甚明显。
这时,厨房里热水壶里的水开了,壶口处正噗噗的往外冒烟,嗡嗡地声响惹人注意。
“我去倒点水。”她低低地说了一句,穿上拖鞋往厨房走。
严铮站起来,看着她走开的背影,眸色渐深。
方淼拿起热水壶往杯子里倒水,热气腾腾地往上冒,她悄无声息地用力握住热水壶把手,视线却开始模糊。
“殷莱……”
“啪咚”,水壶摔在地上,热水涓涓流出。
她保持着倒水的姿势,僵直地立在那。
不知何时严铮站到她身后不远处,缓缓地念出了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