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遗忘是神的旨意,那么当失去的记忆回归,又该是神的惩罚还是恩赐?
方淼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突然又下床,意识还有些涣散,她下床时几乎是跌下去的,连鞋都没穿,又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她推开书房的门,额头上的汗流进眼睛里,方淼顾不上擦,跌跌撞撞地走到书桌旁,上面白色计时器依旧在匀速摆动。
整座房子里没有半点多余的动静,只剩下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定时炸弹进入了倒计时,听得人心惊胆颤。
方淼双手撑住桌面,眼睛瞪大看着那指针,眼底不安恐惧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随着时间流逝,“滴答”声频率仿佛越来越快,每一声都扯动着她脑部神经,头痛得要命,却又用上了全部的精神和那个强大可怕的力量博弈。
她试图冲破那层阻碍,在负面情绪超负荷时,方淼难以克制地用力挥手,计时器被甩在地上,可还在顽强的工作。
她抱住头,沿着书桌一点点滑落在地,在忍不住痛呼出声的一刹那,又不得不用力咬住自己已经握拳的手。
曾经被催眠封锁的记忆,在猛烈的冲击下四分五裂开来,失落的、迷失的、破碎的混沌了整颗大脑。
书房里白色的灯光打在方淼脸上,更添惨白之色,原本颤抖的身躯在许久过后停止了动静,她缓慢地望向窗外。
也是在这一刻,方淼才真正明白,自己从始至终最该自责的是什么?
更是在这一刻,方淼真正理解了殷莱的那些怨愤不满,本该承受的痛苦,终于又回到她这儿了,真是个比想象中还要悲伤的答案。
记忆倒回到那一天,她站在包间门外,因为听到一个名字,没忍住停下来偷听。
很多话她听不太清,只有一句长久地在她耳朵里回响:
“我如果不那样做,吴勒一定会把我们母子通通扫地出门!”
被压制尘封的记忆中,包裹着最难让人正视的事实,从内之外,令人作呕。
到底不是她错过了真相,是她在短短的一瞬间懦弱地抛弃了真相,选择了“苟且偷生”。
方淼执拗地仰起头,却早已泪流满面,泪水仍旧止不住地下滑,于是她就一遍遍地抹眼泪。
或许是是厌烦了这样反复的举动,更是厌恶极了那样不堪的自己,她用力抽了自己两巴掌,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
黎昕酒品不错,喝醉了也不闹,半跪在床边任由韩俊驰给她擦脸擦胳膊。
“喝醉不哭不闹,这一点我也喜欢。”韩俊驰双手不老实地揉揉她脸蛋。
怎料黎昕突然睁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瞪他。
那一眼其实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是有种别样的风情,抓的某人心痒难耐。
韩俊驰故意在黎昕脸上摸一把,可能还嫌不够作势又要去亲她,被她的一个问题打断了。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那本书?”
“嗯?”韩俊驰稍微站正了看她,挑眉问:“你指的哪本?”
黎昕擦过脸清醒不少,这会儿眼光明亮,盯着他一言不发。
韩俊驰轻咳两声,“还记得我上大学交的最后一个女朋友吗?分手的时候,她把我送给她的东西全打包还回来了,前几天打开……偶然看到了那本书。”
《山月不知心底事》就是黎昕当时反复看过的那本书,那时书被人借走,到某一天惊觉书页里夹带的“秘密心事”,她惶惶不安过,后来,终究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了。
此刻,黎昕不知要作何反应,很久以前她想过的说辞,没有一样是可以拿来应对眼前这个人的。
然而就在她不知所措时,韩俊驰不急不缓地念出了句话:
“单恋的好处是,我可以决定动心、放手的瞬间,不用得到某个人的允许,因为主动权在我手里。”
最不想提起的心事被最不想透露的人知道,黎昕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一直维持着高傲淡然的姿态,事实上是最卑微的那个。
如今,那份卑微被人知晓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把那波情绪压下去,回笑:“还有一句呢?”
“……”韩俊驰面色僵住,“我……我们试试吧。”
“剩下的那句话,我要你说出来。”
“一定要这样吗?”韩俊驰没能沉住那口气,拔高了声音:“既然已经错过了那多年,现在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黎昕看向天花板快速眨了几下眼,长出口气后,视线重新回到韩俊驰身上,表情郑重。
“你之所以这样,确定不是因为看到有人追求我而感到不满,确定不是因为心中不平才对我说这些?你真的可以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吗?”
面对这一系列发问,韩俊驰难发一言,脸颊的线条逐渐紧绷起来。
黎昕盯着他半天,仅剩的那一点点希望也被消磨殆尽,刚才的等待亦是她给彼此之间最后的机会。
现在,她已然不需要从韩俊驰口中听到所谓的心意。
“过去是我对你的一厢情愿,现在我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那一厢情愿的许多年,不需要用你我的婚姻来补偿。”
说完,黎昕下床去洗手间,背对着韩俊驰留下最后一句话是“我一会儿出来时,希望不要再看到你”。
韩俊驰愣在原地,他没有料到黎昕会如此理智决绝,她的透彻让他那些自以为的“顺理成章”显得可笑至极。
甚至,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意了。
还是说,他是否能够想明白,对于两人的关系而言已经无足轻重了,过去的彻底回不来了?
——
严铮下班前习惯性查看了在方淼车上安装的监控跟踪记录,地图显示车子停留在A市城北的繁华路段,那里聚集了不少夜总会、酒店等娱乐性场所。
他点开放大,又拨了电话,铃声刚响两声就被挂断了。
何事成手头上余钱还不少,晚上下班就去了夜总会快活,身边还带了一个长相妖艳的女人,两人卿卿我我的从里面出来,很快钻进门前停着的一辆跑车里。
车子发动开走,后车座何事成伏在女人脖颈间来回亲吻,女人则虚弱无骨的趴在他身上,不时发出几声娇媚的笑声,后视镜里隐约照出他们脸上舒服快活的表情。
司机不动声色地提速,何事成颠了一下,正在兴头上的他根本懒得去管,继续埋头干眼下的事。
严铮到达地图上显示的地点,在那里没有发现方淼的人影,车停在路边,车窗半开着,驾驶位上放着工具箱,车钥匙也在里面。
他坐回车里拿起手机,果然在1分钟之后屏幕亮了一下,显示一条未读信息。
车子走了20多分钟,何事成越发的控制不住,转头随意地往窗外看看,路边全是林木,路灯昏暗,前后连个鬼影不见。
他气得发火:“你这代驾是特么不认路吗?”
话音刚落,车子便猛地停下,何事成不妨一头撞上了副驾。
“你会开车吗?不会就给我滚下去,老子自己开!”
司机起初没说话,何事成破口大骂完,又和身边的女人说了几句肉麻的话,正心思荡漾着,却在司机转过头的瞬间,脸色剧变!
“方……方律师?”何事成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下意识往角落蹭了蹭。
司机一身男性打扮,又戴了顶鸭舌帽,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这是个女人。
“方律师?”殷莱一寸寸抬眸,唇角渐渐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无所谓,你记得最好,也省得我再给你回忆。”
“什么回忆,亲爱的,她是谁啊?”女人领口敞开,不时眼色地蹭上去。
“闭嘴!”何事成怒喝,转眼又一脸谄媚:“按方律师之前说的,钱和房子我都给我妈供应上了,你这……我就不太明白了。”
殷莱冷笑,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下车,手里还提了什么工具,绕过车头走到何事成那边。
就在何事成疑惑她要干什么时,一把巨大锤子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他还未来得及张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车玻璃整片被砸碎,玻璃渣向周围飞散。
尽管何事成第一反应就是用胳膊遮住脸,还是免不了被划伤。
“记住!这是我给你敲的警钟。”看着车里人发抖的模样,殷莱满脸的嫌弃和鄙夷:“现在明白了吗?”
何事成直点头,“我是被逼的,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要是想把它再忘了,我依然可以帮你的。”他转过头,表情愈加害怕就愈加诚恳。
听言,殷莱嗤笑了一声。
何事成全身犯冷汗,正琢磨着要再说点什么,就被殷莱要求下车。他吓得直打哆嗦,光是看着那锤子就腿软。
殷莱当着他的面挥挥锤子,“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何事成吞了口唾沫,刚推开车门,腿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地上有散落的玻璃渣,刺得他膝盖生疼发出声嘶力竭的叫声,继而整个人趴在地上。
“瞧你现在狼狈的样子,说实话,我真想……”殷莱慢慢蹲下来,眼眸阴沉:“真想杀了你!”
何事成惊呆住,身体也不抖了,对上殷莱的目光,试探道:“你不会,你是律师,不会知法犯法。”
“律师?”殷莱在他的注视下站起身,风衣衣角在狂风中飞扬,面上阴鸷地笑:“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要是让你悄无声息地死去,也是有可能的。”
说罢,她扫过车内企图用手机报警的女人,女人被她的眼神震慑住,手一松手机掉落在车厢底。
何事成这下脸色惨白,强撑着一股劲爬起来,双腿还跪着,他双手合十来到殷莱脚下,试图抓她的裤腿,却被避开了。
于是他拼命磕头,就算有玻璃渣钻进脑门也顾不得了。
“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鬼迷心窍,求求你放过我,你现在做律师不也做得很好吗,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放了我求求你……”
何事成一口气说了一堆,待他只能听到过耳的风声时,他停下来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去。
却见殷莱气极反笑,下一瞬竟一把抓起何事成的脖子,一眨眼的功夫轻易把他整个人抵在车上,像个被触怒的暴君,眼中杀气腾腾。
她用上了力气,何事成撞上车身时,又是“哐当”的猛烈一响,喉咙被扼住短短数秒,人几乎窒息。
“咳咳……救……别杀我……”何事成仰着头大口喘息。
寂静的空气中,只有从林间穿出的风声越发清晰,呼啸着从四周卷过。
殷莱闭上眼,仿佛是在享受某种气息,然而手下的力度并不消减,指关节发出咔嚓的声响,何事成伸长了脖子,眼球涨得都快掉出来了,人却还活着,无疑这是一种折磨!
风声愈发声势浩大,天空被黑暗笼罩,殷莱睁开眼时,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冷面如霜,眼神却清澈明亮,看着在她手下痛苦挣扎的人时,说:“你也很累吧,那就——结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