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对面街道有私家车驶过,来自各处的灯光将这大片区域照得通亮,方淼靠在临窗的墙上,外面的霓虹灯偶尔落在她眼中,却添不起一丝光彩。
“不要什么都自己扛,请把柔弱、坚强保留一点给自己,因为我想看到,在所有老去的时光里,那个彻彻底底绝望过,又拼尽全力再活一次的你!”
这是严铮写给她的话,此刻由他亲口说出来,一瞬间把她的思绪都带走了。
他就是有这种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地解答抚慰她那颗心。这一点,方淼一直都知道,严铮带给她的一切,是这世上第二个人所给不了的。
彷徨与感动交织在一起,方淼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清晰的感受到,严铮已经是那样特殊的存在,特殊到自己的每一分感伤都必须由他才能抚平。
就算仅仅是一缕微光,也是以最强烈明亮的姿态照进她生命的救赎者,是不可替代的那个。
她动了动唇,半晌才平复下那剧烈翻涌的心绪:“为什么要在电话里说呢,搞得我恨不得现在就奔向你身边,想你抱着我。”
“只要你愿意,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他的嗓音很低沉,明明说着情话,可丝毫也不轻浮。
方淼鼻尖发酸,她眨眨眼说:“那明天我们见面,好不好?”
“好。”
他简单回应,因为心照不宣,所以只要她一句话,就已胜过千言万语。
许是这一通电话打得恰到好处,这一夜方淼安然入睡,没有噩梦、没有烦恼。
——
翌日傍晚,方淼穿上那条黑色斜肩礼裙,脸上淡淡的妆容,不失精巧细致,她虽有年纪,但整体五官还偏向小姑娘,化妆后看起来更加成熟。
吴泽的婚礼下午在游轮上已经正式举行过了,举办这场晚宴算是宴请众人,到场的宾客大多是商业合作伙伴,酒店外围了一堆记者,争相要拿下这一商业头条。
方淼打车过去时,还有不少人在排队往里面走,她看了看手里的请柬,嘴角若有似无的浅笑。
门口的工作人员看过请柬,微微躬身示意她往里面走。
方淼一路穿过大厅,单独乘电梯去16层。
“叮”声提示到达,方淼神色自若地踏出电梯,迈入宴会大厅的大门,里面有现场乐器演奏,会场经过精心布置,尤其是头顶悬吊的水晶灯,只是一眼就足以令人头晕目眩。
宴会厅中央,一身西装革履的吴泽和年纪较长的几个老总交谈,其中还有一个年轻人,似是谈的不错,最后一齐笑着举杯。
吴泽从路过的服务生手里换了一杯酒,转头时,视线和方淼远远在空中相撞,下一刻他就款步走来。
“今天宴请的人太多,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方律师见谅。”吴泽摇了摇手里的高脚杯,和方淼那只轻碰一下。
清脆的一声响,方淼随之冲他笑了一下:“吴总太客气了,倒是我还没向你道上一句恭喜,在此就先祝你早生贵子。”
“那就借方律师吉言了。”
话落,吴泽率先举杯,方淼也很给面的仰头饮尽,期间吴泽眯眼试图看清她的表情,只是方淼已然将所有情绪收入眼底,不露痕迹。
红酒见底,有司仪过来提醒,婚宴开始的时间就要到了,需要新人一同上台致辞。
晚宴开始,先由司仪站在台上念开场词,下一环节就是吴泽牵着新娘上台,方淼看着台上仪表堂堂的男人,心中不免好笑。
她看不下去,索性找了就近的桌台,随手取了一杯酒靠着柱子有一口没一口的轻抿着。
原本围观致辞的人群中,有个男人回头,朝她这边看来。
“怎么,看上人家了?”旁边女伴扯了扯男人的袖口。
男人看她一眼把她搂进怀里,看一圈没人注意又在她嘴上重重亲一口,“你可是我今晚的女伴,难道我还能看得上别人?”
“那可说不准。”女人娇嗔一句,靠在他怀里。
方淼喝完一杯时,新人致辞完毕,掌声响过之后,吴泽牵着李舒颜向台下的人敬酒,言语之间亦有对项目合作上的提及。
旁边有半瓶的红酒,方淼看了看手里的空高脚杯,眼眸一深,把那瓶红酒带上,径直穿过人群,向台前走去。
吴泽正和一群人举杯畅饮,余光扫到方淼时,她已经绕过台侧,站定在他面前。
“我好像还没有正式地敬吴总一杯酒,不知今天可否有幸?”方淼看似很真诚的笑。
吴泽回笑,“方律师能来,本就是我的荣幸。”说罢,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服务生端酒。
“既然是敬酒,这一杯当然要我亲自给吴总倒上才合适。”方淼冲他摇摇酒瓶。
吴泽心有防备,表面上还是把酒杯递出去,红酒一点点没过杯底,最终倒了一小截。
“这第一杯,我祝你们百年好合,家庭和睦。”
她微笑着送上祝福,可吴泽怎么看那笑容都很刺眼,他忍了忍举杯,两人同时仰头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方淼视线慢慢转到旁边的李舒颜身上,“我要敬新娘子。”
“敬我?”李舒颜疑惑地指指自己。
“是,我是当年负责你父亲那件案子的检察官。”方淼收起笑容,“如今,既然你找到了幸福,我理应喝这一杯喜酒。”
场内宾客这会儿散开,台下围着的基本就是各大媒体的记者,方淼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无疑是将前段时间议论纷纷的话题当成炸弹扔在众人眼前。
无数闪光灯闪烁在这三人的脸上,光芒刺眼且毫无规律。
吴泽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开口道:“舒颜她不会喝酒,这一杯我替她。”
方淼给了个眼神,表示随意。
很快又是一杯下肚,却还未完,多家媒体围观,吴泽也不敢轻易发作,完全只能跟着方淼的安排走。
方淼看眼还剩下不少的红酒,不加掩饰的冷笑:“在喝这最后一杯前,我想问一问吴总,对于您的妻子真的无愧吗?”
李舒颜就在旁边,吴泽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难堪,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他还是迎上方淼冷厉的目光,一字一句:“当然没有!”
好一个当然没有!
方淼挑眉,不再追问。
吴泽举起酒杯,杯口抵在唇边,他刚张开嘴,就见方淼向前一步,在他反应不及对方意图做什么时,头皮就感到湿漉漉的,下一瞬整张脸被红酒漫过,有的顺着流进袖口,更多的顺下流去,顷刻间白色衬衫领口被染成了酒红色,西装外套上的痕迹更是显眼。
倒酒的动作仿佛发生在一瞬间,就连李舒颜都来不及反应,瓶子里余下的酒全都浇在了吴泽的头上。
画面引来全场注意,周围的宾客全都愣住了,场面骤然安静下来。
靠近角落的的桌台旁,有个男人淡淡扫一眼,给自己添了一杯酒,舒心惬意。
台下记者争相拍摄,闪光灯毫无章法地打在吴泽身上,简直是莫大的笑话!
吴泽面上还处在愣神之中,心中早已愤懑难堪,怒火中烧,李舒颜招呼服务生递来纸巾,刚要给他擦拭,就被猛然摔杯抬头的吴泽一把推开。
“方律师,这才是你的来意吧?”
男人咬牙切齿地质问,眼中蓄满怒火,那个样子和当年如出一辙。
方淼嘴角的笑意扩张:“那现在可以谈谈我想知道的事了吧?当然在这里说也行。”
她来时穿了高跟鞋,这会儿和一个大男人对峙,气场全开毫不在劣势。
吴泽气极握拳,身体都开始发抖了,半天才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好”字。
十几分钟后,吴泽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进入休息室,推开门就见方淼冷硬着脸立在沙发后。
他这会儿倒是冷静不少,坐到沙发上时,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方淼,似是审度。
“你想知道什么?”他开门见山。
方淼看似很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说:“你究竟是谁的儿子?”
这个问题显然是触到了吴泽的逆鳞,因为方淼无比清晰地从他脸上捕捉到了慌乱愤怒的神色。
“在我看来这根本不重要。”他嗤笑起来,“至于我母亲过去的私生活是怎样的,我更是一点都不关心!”
方淼明白地点点头,“既然不关心,为什么还要掩盖你母亲的罪行?”她缓了一下,勾起一抹狠烈的笑:“不惜任何代价的,甚至去绑架检察官?”
话落,吴泽身体狠狠一震,假如在这之前他还自恃没有把柄在方淼手里,那么此刻已然毫无反击之力!
“既然要掩盖,为什么又要去检举她?”方淼一步步逼近,双手拍在茶几上,刹那间变得凶狠。
吴泽脸部抽搐,手握紧又松开,缓缓抬头直视方淼,表情空茫:“方律师,你有过担惊受怕的时候吗?不是为别人,而是为自己?”
方淼蹙眉,用沉默回应。
吴泽不知为什么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嘲:“当母亲告诉我,吴勒开始怀疑我不是他亲生儿子时,其实我根本不在乎,那不过就是失去一个豪门世家子的身份罢了,可是…”
他话音忽转,满眼皆是怨恨:“方律师你却听到了!母亲所害怕的远不是我所在意的,我真正最怕的是什么,方律师你能猜到吗?”
“……”
“别人会把我是私生子的事当做刺伤我的利器,吴勒可以,其他人有什么资格!”吴泽几乎咆哮,笑得更加恐怖:“毕竟人怎么能不自保呢?而那也不叫自私,是本能!”
“也是吴勒的死才让我彻底想明白,只有我的母亲为她所犯下得罪付出代价,我才能真正安心,不是吗?”
方淼的心渐渐凉下去,稍作平静,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吴勒当时突然认罪的原因呢?”
——
方淼一路疾行,压抑着一口气在走出旋转门后彻底呼出,脚下也再迈不出半步。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她忍不住抱紧双臂,她呆呆地仰头望天空,半刻后勉强地笑了。
那天她才明白,这个世上没有绝对不会做什么事的人,有时,你所看到穿着高级定制西装,出入高档场所和他人谈笑风生的人,往往可以为了自己做出任何残忍的事!
渐渐入秋的天气,夜风真的很冷,方淼打了个冷颤,抱紧的双臂却聚集不起半点温度。
身上忽然披上一件外套,身体被一股热度包围,她转头,直直撞进那双黑沉明亮的眼睛里。
严铮面容沉静的站在她身后,在方淼愣神时轻轻抚过她小巧的脸颊,“都处理好了吗?”
方淼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整个人紧紧倚在他怀里:“答应我件事,好吗?”
严铮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人,声音低缓:“你说。”
“救救我,也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