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碗里溢出刺人鼻息的辣味,在方淼还没从那句话中反应过来时,严铮已经起身向她这边,他在她身边半蹲下,刚好与她齐平。
“现在呢?”他伸手从后环住她,稍稍使力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方淼耳热,抓着筷子的手下意识用力,许是被硬质的筷子硌得疼了,她猛然哭出来,豆大的泪滴砸落下来:“白杨他自杀了……真的不是他……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把握帮他洗清罪名。”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可每一声都重重地砸落在身边人的心上。
“我以为那次之后,我会变得强大,可以紧紧的抓住真相,可现在我才知道,我还是那么差劲……”
严铮沉默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说,“白杨一审我去现场看过,在我眼里的你勇敢、有魄力,而且……很帅,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一切!”
意识到他在安慰自己,方淼抬眼看他,眼中泪光闪动。
紧张的神经逐渐放松,那些让她不得不在意的人,那些让她耿耿于怀的事,应该,终归会有一个答案,而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周六一天,方淼闷在家里没出去,直到周日上午,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去了Heal心理咨询所。
由助理引上二楼后,方淼推开虚掩的门走入。
里面严铮正在翻看病历,身后的阳光将他笼罩,身影模糊,抬头看是她来了,他绅士一笑。
方淼牵牵唇角,略显拘谨的坐下,相比先前那次,这一回的心境大有不同。
严铮合上病历资料,看了眼她有些不安的眼睛,语气尽量轻缓:“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放松一些会便于接下来的治疗。”
方淼点头答应,可还是不能完全平静下来,这种状态下,催眠很难成功。
严铮双手交叉放在桌面,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了敲:“今天我们就先不用催眠,但引起人格分裂必然有一个原因,比如之前你所做的噩梦,你必须放下顾忌说出来。”
方淼表情凝重,视线垂落在桌上那份她的病历档案上,来之前,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也包括要亲口说出尘封的故事。
桌上的摆钟有节奏的摇摆着,轻巧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是很令人烦躁。
那是七年前……
“那年我26岁,刚进入检察院,那时的我赢得了很多人艳羡的目光。”回忆起从前,她眼中有光,却很黯淡:“第二年,我接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官司——著名房地厂商吴勒杀人案,当时种种迹象都指向他就是凶手,所以我不遗余力地取证,为的就是给死者一个交代,过程很顺利,我成功了。”
不管是律师还是检察官,胜诉一桩案子都是件值得庆祝的事,而谈及此时,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兴奋,反而是越来越浓重的悲伤。
他从来不知道她曾经是一名检察官,又或者为什么现在成了律师?
停顿了一阵,方淼再度开口:“尽管当时证据确凿,可吴勒并不承认起诉书上的指控,直到终审宣判那天,他认罪了。也就在入狱一个月后,他在一天夜里心脏病发死亡。”
说到这,她又一次噎声,敛下眸子,不断压抑翻涌而上的情绪。
“只是结案不到半年,又有新的证据出现,检举人居然是吴勒的儿子,而被告是吴勒的妻子,是有多可笑,原来牵扯了两条人命的背后,居然是一个女人为了争夺家产,害死他人、再拉丈夫做替罪羊,自己坐享其成的鬼把戏!”
世界一瞬间安静了,静得怅然空寂,只有两人的呼吸声间歇交替。
“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相,我知道是我……是我当了那个刽子手,所以我离开检察院,做了律师。”
当压力全部褪去,悔恨交加的心情涌上心头,她再难自持,将脸埋进掌心。
严铮良久的沉默着,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情况出乎意料的复杂……
他从桌上的文案里翻出一个纯白色的本子,滑到方淼那边:“既然是这样,那分裂人格的心结多半在此,人格融合也要从这件事上入手,这里面是殷莱先前出现,我写的行为日志,你回去可以好好研究,了解后继人格,有利于消除人格之间的隔墙。”
方淼大体翻看了一遍,向他道谢。
结束第一轮治疗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两人结伴回去,在小区单元楼两处分开,严铮到家之后,回忆了几遍,总觉得哪一环节少了点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
“什么?她竟然要让你永远沉睡?”另一边,孟朝歌几乎炸毛。
方淼侧身躺在床上,手机开免提放旁边,行为日志已经翻看了很多遍:“你淡定一点,给你打电话是要让你多加防范。”
孟朝歌哼哼两声:“是是是,一定给你看好她,对了,下周一高先生那案子开庭,记得早点来律所会和啊。”
自从得知方淼患有人格分裂,她可是查阅了无数相关病症信息,因此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方淼反而觉得她的担心多此一举,应付两声,就挂了电话。
——
周一那天,孟朝歌一大清早就跑去了律所,以前有开庭的案子,方淼总是第一个到,出奇地这次她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人影。
眼看还有一个多小时开庭,孟朝歌急了,拨手机号也没人接,难道?
“不会真应了我的乌鸦嘴了吧?”她惊恐地捂住嘴巴,在上面轻拍了两下,死马当活马医又给严铮打。
还好对方接了。
“严医生,是这样,今天方律师有案子开庭,但是到现在人也没来,我这边来不及过去,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找她,拜托了。”孟朝歌急得来回走。
卧室里,严铮穿上褂子,回了一句“好”。
临走之前,他给大蓉蓉喂了定量的猫粮,又摸摸它柔顺的毛:“乖乖留下看家。”
锁上家门,他就往方淼那边走,还没走到她家门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小赵。”
“严医生,昨天那位小姐又来了,还挺凶,说10分钟之内必须得见到你。”小助理压低声音,胆怯地说着。
严铮眉头一皱,心里已然有了猜测,不是猜测!是肯定!
“我马上过去,告诉她不要闹事,否则后果自负。”
好在小区离心理诊所那边不远,开车10分钟还是可以赶过去的,途中,严铮又给孟朝歌回了电话。
“怎么样,严医生,找到人了吗?”孟朝歌那头已经在往法院赶了,只盼着能在法院会和。
“人已经找到了,但她恐怕不能出庭了。”严铮没有点明,意思却也明确。
孟朝歌握着手机的手一松,脑子里拐了几个弯,霎时什么都明白了。
半个小时后,开庭时间到,案件相关人员依次入场,辩护律师,缺席。
孟朝歌在休息间里坐立不安地不断打电话催促,“韩律师,你和张律师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审判长已经入场了。”
张晨,是律所去年招进来的律师,业务能力很强,主攻民事案件。
“我们已经到门口了,你一会儿和张律师一块入席,配合他。”韩俊驰和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三两步迈上法院门前的楼梯。
张晨和孟朝歌会和,拿了资料又经过一番讲解之后,迅速有了应对之法,所有人入场后,审判正式开始。
另一边,严铮也赶到了咨询所,办公室门没关,他进去时顺带看一眼时间。
“哟,迟到3分钟,医生难道不应该很守时才对吗?”殷莱坐在他的位置上,听到动静,旋转靠椅面向他,轻佻高傲。
严铮思忖不语,视线一转就看到了桌上正面展开的病历本,再看她微笑中带着阴郁的脸色,有些事不言而喻。
“说吧,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伸手自然而然地准备合上病历本。
“砰!”殷莱一手压下来,实木桌面被拍得一震,她昂起下巴看他的眼睛,眼底蓄满怒火,蓄势待发!
“如你所见,我就是她的主治医生。”严铮收回手,不以为意。
“你知道你像个什么吗?”她表情阴森至极,嘴角隐秘的笑容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不像个心理医生,像精神科医生,要不然怎么接受那样难搞的患者呢?”
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严铮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这种病哪有那么容易治好,找不到真正的心结,就永远不可能!”殷莱屏息着怒意,一脸轻佻又问:“还是真被我说中,你看上她了?”
严铮的心轻不可察地被触动,微皱的眉宇舒展开,笑着说:“这是我的事,你现在这样,难道是怕我让你消失?”
被说中心事,殷莱“嗖”地站起来,冰冷的目光直逼男人温润俊俏的脸,恨恨地吐出两个字:“你敢!”
这是被威胁了?
“你觉得呢?”严铮不疾不徐地抬起眼皮看她,面不改色。
经过这几次的接触,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对待殷莱这种躁动、易怒、近乎偏执性人格,就应该用这种态度。
任她怒、任她狂,当她发泄一半后,又瞬间会觉得自己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这种情况下,多半离夺门而出就不远了。
如他所料,殷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开始了最后的甩狠话模式:“好,既然你不客气,那我倒要看看,后果你们能否承担的起!”
——
“由于双方证据争议极大,案件尚有疑点,择日再审,退庭。”
法槌落下,一场官司暂时落下帷幕,孟朝歌长舒一口气,忽然想到什么,她忙找出手机,可没有收到任何新消息。
离开法院后,孟朝歌搭上韩俊驰的顺风车回到律所。
见鬼的!一进门她就发现上午方淼办公室还拉得严严实实的百叶窗,这会儿居然已经拉开了?
联想到某种可能,她不敢多想,快步冲进办公室,推开门的一刹那,差点因为用力过度,一头杵在地上。
紧接着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石化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