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闪过,一只猫卧在门口,那双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正怀着打量,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
方淼咽了口唾沫,后知后觉地慢慢回头看抵在她身后的人。
夜风吹来,她稍稍抬头就看清了他的正脸,挺拔的鼻梁、不是太尖的下巴,特别是那双眼睛很有神采,看着他,能让她方才还在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感到唐突,严铮往后退一步,指指门口:“抱歉,这猫突然偷溜出来,我一直在找它,没想到还是惊吓到你了。”
方淼满脸不可思议,扭头看那只还保持着原姿势卧在门口的小黑猫:“这是你……你的猫?”
对这种带毛的动物,她实在是没什么好感,更多的还是害怕……
“这是我姐的,她出差去了,这猫就寄养到我这里。”严铮一边解释,一边走到门口动作熟练地把黑猫抱在怀里。
方淼不由自主地抱紧泛起鸡皮疙瘩的胳膊,转眼又注意到严铮提在手里的袋子:“那是什么?”
知道她所指,严铮晃了晃袋子:“这是中药,可以去火治牙疼。”
牙疼……毋庸置疑是买给她的了,不对啊,不是说出来找猫吗?怎么还随身携带中药?向来声称推理能力极强的方律师这回有点摸不着头脑。
方淼取钥匙开门,“既然来了,那就进去坐坐吧。”
严铮看了看怀里精神气不算多好的小黑猫,步履自然的踏进了屋内。
“你吃饭了吗?”方淼放下钥匙走到厨房,扫了眼干净的灶台,又打开冰箱巡视一遭,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有一点现成的余粮。
很不巧的,严铮回了一句:“还没。”
“那个……家里没什么能吃的,我叫外卖。”说着,她找出手机,却还没来得及解屏幕锁,就见严铮已经卷起袖口往厨房这边走来。
更惊人的是他一开口就是要亲自下厨做饭。
方淼嘴角一抽,“家里实在没什么食材,还不如出去吃。”
“喏,这也可以。”严铮一手挂面一手西红柿,还朝她自信的笑:“一会儿饭做好了叫你。”
方淼找不到借口拒绝,而且她也见识过这帅医生不仅秀色可餐,更有一手的好厨艺,索性就欣然接受吧。
这样想着,她快速点头。
厨房没方淼什么事,她去卧室换下职业装,穿了件宽松的居家服,满身疲惫感不知在何时竟一扫而光。
那厢,严铮一双手可谓是无所不能,两碗普通的面都能做出花样来,方淼打着哈欠走进厨房时就发现了那两碗色香味俱全的西红柿鸡蛋面。
她俯下身闻了闻,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还在煎菜的男人,脸上写着大大的崇拜二字。
她看的明目张胆,严铮总觉得脸热热的,找借口把她支走:“我这一会儿就好了,你去外面等着。”
方淼乖乖坐到餐桌旁等待投喂,如他所言,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面就上桌了。
严铮跟着坐到她对面,刚拿起筷子,她就注意到一直卧在门口的小黑猫,这时很识相地走到严铮脚边乖乖卧下,“喵”了一声,懒洋洋地舔毛。
“它喂过了吗?”方淼问。
严铮挑了挑碗里的面,把热气放出去:“喂过之后才偷溜出去的。”
“那它叫什么名字啊?”
“大蓉蓉。”严铮咬了一口青菜,“我姐就叫严蓉。”
方淼吸溜了一口面,在心里把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嘴里空了又问:“那大蓉蓉是女的咯?”
经她一问,严铮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很认真的说:“是公的。”
“噗嗤!”方淼把夹起面的筷子放回碗里,庆幸自己没吃,要不然这会儿非得呛住不可。
似是知道他们在讨论自己,大蓉蓉喵呜了一声,湛蓝色的眼睛眯了眯,像是在抗议。
总之这一顿饭吃的很有意思,方淼也在偶然间发现,这个看似话很少的帅医生,实则很健谈,也有不同于常人轻易表现的幽默感。
饭后,方淼主动请缨去洗碗,只是家里没了洗洁精。
“太久不做饭,所以去超市就没买。”她站在灶台前,尴尬挠头。
严铮配合着笑,没想着拆穿,到底是太久不做饭,还是压根很少做饭,他还是分得清的。
“你牙疼好些了吗?”想到晚饭时,她吃饭不太利索的样子,严铮试探着问。
方淼捞出洗干净的碗,有些抱怨:“配了西药吃了一段时间,缓解一阵又疼上了。”
“那就不要喝了。”严铮指了指中药:“你是体热上火引起的牙疼,这是一周的量,每晚一剂,坚持喝完绝对就好了。”
方淼关上水龙头,看着他的眼睛答应。
客厅内灯光柔和明亮,有着与阳光不同的温暖。
洗完碗筷,按照严铮的话,她先煎了一剂。
厨房里传出“咕嘟咕嘟”煎药的声响,两人坐在沙发上,中间隔了一只猫。
方淼全身的神经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下,旁边一人一猫,总有那么一两个令她不自在。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大蓉蓉它有吃夜宵的习惯。”严铮抱起小黑猫,修长的手指放在它头顶,轻揉它的脑袋。
大蓉蓉估计是觉得不舒服,眯着眼透着警告的意味。
“那好,我送你出去。”方淼干笑两下,眼神闪躲尽量不去看大蓉蓉,还是觉得这猫有点吓人。
严铮走出复式公寓,拐弯背影被开得正盛的树木遮住,直到身后的门轻声关上,他才转身看去,怀里的猫长长地喵一声,估计是饿了。
他摸了摸大蓉蓉的脑袋,自说自话:“以后不许这么吓她,要不然扣你小鱼干。”
话落,大蓉蓉不满地左右摇脑袋,明明是你一早计算好的,现在又把我拉出去说事……
送严铮离开后,她长松了一口气,站在灶台前,看着锅里滚动的汤药,心里起伏不平。
纵使知道心理医生的职业规定,她还是控制不住的靠近他,也不管之前说过的话,到现在而言是不是在自我打脸,她都觉得这样平静相处足以让她心满意足。
——
第二天,方淼临时改了安排,从家直接驱车到医院。
市中心医院,于昨夜凌晨3点,白杨跳楼自杀,只留下一份自白书。
在将近两个多月的时间,他起初有为自己变成残废自暴自弃过,也曾为了脱罪努力挣扎过,如今选择自杀,无论对他而言是否是脱离苦海,但留给亲人的也只剩沉痛的打击。
那种揪心的痛处,几乎快要让一个苦苦支撑的母亲崩溃……
白杨的尸体被放置在停尸间,据医院护士所说,白慧文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守在停尸间外,她起初会趴在白杨身边放声大哭,医院是禁止喧哗的地方,可那一刻没有人上前去制止她。
方淼远远的看着,每个护士、医生路过这位失去儿子的母亲身边时,会自觉地放轻脚步,尽量不去惊动她、刺激她,一个人在经历了沉痛打击后,当她变得压抑沉默,那才是最接近极限的时候。
身为律师,她同样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亡,尸检现场骇人的照片、极其恐怖的死亡画面,那些带给人的仅仅是害怕,可像白杨这样的死亡,留给亲人的是痛苦、折磨、仇恨、不甘,而留给方淼的是责任。
她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一天投入工作的方淼,要比平时更疯狂,从事这个行业的七年里,第一次她有如此强烈的求胜欲。
百叶窗被严实的拉住,从外面看不到里面,孟朝歌送文件出来后,脸色也有点古怪。
“听说你们上午去医院了,怎么回事?”韩俊驰从茶水间里出来,举杯向着方淼的办公室。
孟朝歌挎着脸,摇摇头:“白杨突然自杀了,还留了坚称自己无罪的自白书,里面还有什么内容我也不清楚。”
韩俊驰一时失语,孟朝歌叹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工作。
——
晚上7点,人来人往的街道路口叫卖声不止,方淼到了小区临街的一家面馆吃晚饭。
一大碗兰州拉面,足量的汤料再配上麻辣牛肉块,是最平常的美味。
方淼特意让店家放了朝天椒进去,刚出锅的拉面热气腾腾,辣味劺足了劲往上冒,熏的她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方淼吸了吸鼻子,挑起一筷子塞进嘴里,又辣又烫可她还是一刻也不敢停继续嚼、继续吃,她怕一停,眼泪就不听话的流出来。
明明吃的是面,可咽进肚子里却像是催泪弹,脑子里不断回放在医院里看到白慧文沧桑的样子,耳边是护士向她讲述的现场情况。
死亡是个听起来恐怖的事,可带给人的是无止尽的负面情绪。
视线一点点模糊,碗里还在腾腾地冒热气,看不清的画面越来越大,隐约之间有一阵风从身侧吹过,紧接着眼前出现了一道高瘦的身影,看不太清,好像是坐在了她对面。
方淼只觉得很累,全身提不出一点力气。
眼前的男人和老板点了一碗面,转而才对上她呆滞的眼睛,叹气:“这么吃,不热吗?”
那声音温和清润,像是清风,入耳婉转。
方淼双手捧起发汗发热的脸,看向他:“是你啊,正好,我这里有个病想请你治治……”
严铮面色无常,低沉的声音依旧温和:“你说我听着。”
耳边面铺老板和客人搭话,调侃玩笑,眼前热气缭绕,平添一股复杂不明的气氛。
方淼眼圈红红的,可始终没有多少眼泪流出,瓮声瓮气地说:“心里好难受,可想哭又哭不出来,这种病要怎么治?”
闻言,严铮心里一丝异样的情绪闪过,视线穿过热气,一眼忘穿她迷离的眼底。
她等不到他的回答,呵呵地笑起来。
“看吧,原来也有你解决不了的毛病。”
“我的治疗意见是…”他的声音极轻,丝丝缕缕,就连语气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你可能需要一个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