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一束长在背阴角落里的绿苔,忽然在某一日见了光,却怎么都驱不走满身的寒气。
“不是,愚人节不都过去了吗?”孟朝歌不停地眨巴眼睛,想尽量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自我催眠,可在接触到方淼认真到不能再认真的表情时,整个人愣在原处,陷入思索。
半天才问:“难道……难道就是……”
“对,殷莱就是那个分裂人格。”
孟朝歌吃了一惊,手无意识地端起桌上的水喝了两口,一直处在瞠目结舌状态。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方淼伸手捏捏她的脸蛋,故意逗她,更是为了缓解情绪,“我已经接受治疗了,但是身边需要有人配合,我选择了你。”
孟朝歌依旧舌桥不下,像根硬木头愣愣地杵在那。
“别那么吃惊,你没见过这种病,也不代表不会发生,不是吗?”
孟朝歌沉默了很久,问出的第一句话有些文不对题:“你是一直都很在意吴勒那件事,才会变成这样,是吗?”
方淼胸口发紧,故此,没有正面回答。
她不肯承认是她输了,事实上,又把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她把自己困在罪恶的死局中,久久得不到救赎……
一番倾诉过后,所谓的一吐而后快,并没有在方淼身上应验,心里漾开的苦涩不断放大,几乎就要吞噬她,她清楚,这是伤疤被揭开的前兆。
离开时,孟朝歌犹豫着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前几天,严医生把我上次付给他的咨询费退回来了,事后我本来想撮合你们两个的,现在……”
见她吞吞吐吐,方淼嬉笑着问:“现在怎么了?”
孟朝歌反复看她几眼,眼神也越来越认真,嘴边念念有词:“如今,你们又建立起了医患关系,对于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来讲,在治疗过程中,为了杜绝对患者造成二次伤害的可能,医生是不能对自己的病人产生除咨询以外的情感,要时刻规范自己的言谈举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淼一愣,很快作出解释:“你想多了,我喜欢的是律师,有共同语言,制服诱惑那套对我不管用。”
“是吗?严医生那么优秀的人你都不动心的吗?”孟朝歌还想追问两句,就已经被推出门外,再多的猜测只好烂回肚子里。
——
一连三天牙疼,终于熬到周一,方淼起了个大早去医院挂号。
一直排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搞到一个专家号,转去对应科室又排了一条长队,等轮到她走进去的时候,真应了那句话“排队一小时,问诊十分钟”
十分钟后,方淼满脸沧桑的拿着病历本从诊室里出来,取药的窗口前又排了两条长队,这一上午基本就耗在这了。
她百无聊赖的刷手机新闻,本来没什么能引起她的注意,直到旁边排队的夫妇拿着检查单谈论孩子的事,她不禁扭头看过去。
估计孩子还不足月,女人的肚子看起来并不明显,但脸上满满都是幸福,身后的男人一直护着她,这两人看上去年龄差挺大,那个女人有30多岁的样子,打扮的雍容华贵,男方看起来20岁出头的模样。
看着两人你侬我侬,方淼禁不住走神,直到取药窗口的负责人出声提醒,她才匆匆递上处方单等待取药。
方淼从出口离开,临走之前又往那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身上看去,有种富婆养了小白脸的即视感,许是律师当的久了,看人看事总戴了有色眼镜。
吃了药,牙疼缓解不少,方淼回到律所继续工作,最近她没有再接新案子,却也没有多清闲。
原本是拉开抽屉找文件,可抽屉拉来的瞬间,她注意到韩俊驰上次回来带给自己的礼物,事情太多,她都差点忘了礼物这回事。
方淼拿出来在手边来回翻转把玩了几次,还是决定拆开看看。
原来是某奢侈品牌的丝巾,可以系在脖子上、手腕上等等,尽管用处很多,发挥的也是装饰的作用。
“这次送的东西未免太特别了……”方淼撇撇嘴,重新包装好,勉强恢复原状塞回抽屉里。
午间,方淼看完卷宗最后几页,伸个懒腰出了办公室,办公区的同事早几分钟前结束工作,结伴吃午饭。
正当方淼以为就她一人落单时,很巧的碰上从接待室里走出的黎昕,助理奚媛负责把委托人送走。
“有点眼熟啊,是在什么场合见过吗?”她自言自语地思索起来。
“方律师,站这走什么神呢?”黎昕走到她面前,拍下她的肩膀。
方淼惊了下回神,习惯性地舔了舔还在发疼的牙齿,“昕姐我正要吃午饭,你呢,要不要一起?”
“好啊,我也正饿着呢,早上都没吃。”
“对了昕姐,刚才那位女士是你的委托人?”方淼边问边往外走。
黎昕点头,“怎么,是有问题?”
方淼很快摆手,“我随便问问。”也许是她想多了吧……
——
解决了难以下咽的午饭,回到律所,方淼去茶水间接了一杯水,坐在窗边的小椅子上,摊开掌心,白色的药瓶映在眼前。
瓶身上是中英文结合介绍,最上面是几个大字“盐酸氯丙嗪片”,可以控制幻听、幻视。
“治疗人格分裂最好是催眠分析治疗,不建议药物治疗,否则会造成不可估测的副作用。”
之前严铮叮嘱过的话,她一字不差的记在脑子里,可依照自己目前的状况,催眠究竟能否成功犹未可知,为了能够顺利完成眼下的工作,她必须用药克制。
已经快要1点了,午后休息一小时又要开始工作,方淼摸出手机,找到一个手机号码,然后拨了出去。
短暂的提示音过后,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声音,很低很缓,特别是——很熟悉,“我是严铮,请问哪位?”
先前她一直是用工作号联系对方,这次特意打了私人号码,也难怪他会这么问。
方淼低头抠手指:“是我,方淼。”
闻言,严铮把手机从耳旁拿来,屏幕上只显示一行手机号码,他平静一下,说:“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方淼手摸向温热的杯身,“就是想问你,对于治愈,有多大的把握?”
咨询所内,严铮翻看着桌上有关她的资料,估量一番给出回答:“人格分裂也有病因,能否克服是决定性因素,催眠治疗在理论来说可以开解心结,但是实际病例中,要进行融合治疗,需要人格之间进行内部交流达成共识,相对来说,会比较困难。”
讲起专业知识,他的自信肯定总能给人一种别样的安全感,方淼“嗯”声,从药瓶里倒出两颗药放在旁边,情绪不高却要装作开玩笑的样子:“刚听说了有关心理医生的一项职业规定,忽然很想知道,严医生有没有喜欢过自己的病人?”
回应她的,是电话另一端良久的沉默,方淼摸着温度渐渐下降的纸杯,眼神飘忽不定,她是在期待吧……
严铮有个维持了很多年的习惯,每当无法下决定时,总会把手边的纸张,沿着平整的四角撕成小片,就比如现在。
咨询所外,高大的香樟树散发着浓郁的树叶味,循着半开的窗吹入室内,他低着头,额前的头发遮挡住清俊的眉眼,灵活运转的脑子趋于停滞。
如果说理智,绝没有人比他更理智,从把名片递给方淼的那一刻起,他就告诉过自己,什么情不能动,可如今,那种不得释放却又疯狂作祟的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电波传递着彼此的呼吸声,就在方淼决定换个话题时,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清风入耳,带着他的答案,灌入脑海深处,他说:“没有!”
整个世界无声的寂静,方淼半张开的嘴忘了到底要说什么,有一点点低落,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他果真是个克己守则的好医生……
很快她平复下来,问起了正事:“我刚才是随便问问的,主要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治疗?”
严铮转眼看向桌上摆的台历,视线定在休息日那栏:“这周日上午9点。”
周日,想来应该是考虑她的时间吧,方淼心里一暖,回复“好的。”
“还有,这个是我的私人号码,以后我们就用这个联系。”
尽管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称呼被存进电话簿里,她还是有些急切的把自己“推销”出去。
那边严铮失笑的回复一句“好”。
结束通话,方淼脑子里还乱纷纷的,无论做什么事,她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就算之后面对严铮,她考虑还是应该顺其自然为好。
下午有一批新人要面试,原本是韩俊驰作为面试官之一出席,可猝不及防的,在面试开始之前他紧急去见一个委托人,这个空出的位置只能由方淼补上。
几轮下来,主要问的都是三五个差不多的问题,偏偏没有几个人能答辩下来。
为期两小时的面试在下午4点钟结束,临近最后一轮,方淼坐的腰酸背疼,她仰仰脖子伏在黎昕耳边偷偷吐槽:“这活我再也不干了,太折磨人了,明天一定要找韩律师要嘉奖。”
黎昕捂住嘴巴偷笑,伸手在她肩膀处按了两下。
学法律的人都死板枯燥的很,满脑子都是法律条文,特别是刚步入社会的小年轻,不懂得变通,而汇和又不是一般律所,因此面试了近10个人,留用助理职位的数不出3人,方淼兴趣缺缺地转笔,越发觉得乏味。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宣布面试结束的那一刻,方淼第一个收拾纸笔离开现场。
浪费2小时的工作时间,在律所有“工作狂魔”之称的方律师,当晚毋庸置疑又加班了,由于下周有个案子要开庭,她和孟朝歌整理完上庭资料,回到小区快要9点了。
方淼从车库里出来,头晕脑胀的她从包里找到钥匙,正要插到钥匙孔里时,旁边花坛角落里忽然窜出一个黑影直接向她扑来。
察觉到异动,方淼急着往后躲,一脚踩空门前的两节楼梯,身体由于惯性向后倒去,就在她以为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时,后背却撞上一个又暖有硬的东西,像是肌肉?
紧接着就有一束灯光照到前方,方淼借着光亮,看清了那团黑影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