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或者说要走过怎样的路途?从相识到相知,要经历欢喜、苦痛,像阳光穿透水晶,说容易却不容易,到底能否相恋,要经历恋人未满,这些变化,严铮通通无法感受。
在方淼提出治疗的请求后,他的心底百转千回,可开口终究化为一句再为简短不过的话。
他说:“好啊。”
路边暖橘色的灯光下,方淼能清楚的感受到那双眼中沉淀的温柔,更不失坚定,她在心里暗自庆幸,假如不是宋思明横插一脚,她也不会接受人格分裂这一事实,也可能一辈子不接受治疗,而如今,她大胆的下了一个决定,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反而是甜蜜,那种可以靠近的甜蜜。
治疗的话题到此结束,一直到吃完饭,严铮的话都不多,许是平常他就少言寡语,因此方淼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回去的路上,两辆车一前一后开着,全程没有一点交流,直到快要抵达小区门口时,方淼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点开是一条信息:一会儿方便来我家一趟吗,有些事想说,不会太久。
鉴于他们现在的关系,方淼没有拒绝。
几分钟后,方淼把车子开进自家车库,计算一下时间,她决定先进家门,冲进卧室后,她快速洗澡换了件清爽的衣服,刷完牙冲着镜子哈了口气,没有晚上那股烧烤味才安心的坐上床沿。
方淼从床头柜里找到吹风机,一边吹头发,一边拿着手机来回小范围踱步,大拇指在键盘上点了删,删了再点,反复几次,不是嫌太不矜持,就是嫌太娇嗔。
辩才无碍的大律师越发的不耐烦起来,“要不是刚认识,不就是冰释前嫌了嘛,方淼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她又恼又羞,蹙着眉头把吹风机换掉扔在一边,双手捧着手机,两腿盘起坐在床边就开始整理措辞。
在考虑了很多开场白之后,已经濒临抓狂边缘的方淼在输入框里输了几个字:我已经到家了,你呢?
好像是怕自己反悔,打完之后,她迅速按下发送键,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气。
很快严铮回复:我在等你。
方淼大囧,要不要说的这么暧昧,这些天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倒是今晚变了很多呢,而这种变化究竟是谁先引起的,她现在无暇去追究,因为在收到回复后,她第一反应就是立马跳下床,直奔某人家。
方淼一路散步到严铮家门口,摁响了门铃。
屋内的人很快来开门,客厅的灯光很足,一直能照到玄关角落,继而顺着敞开的大门,洒在方淼白中透粉的脸颊上。
严铮看见她时,唇角噙着一抹友好的笑,黑眸凝视着她,斯文礼貌地说了一句:“请进。”
来都来了,方淼也没再矫情,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跟随严铮的脚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进屋后,严铮没有立刻谈正题,而是折身进厨房,一边也不能冷落了客人。
“我这里煮点东西,你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到处转转,书房在二楼,主卧旁边,有兴趣也可以进去瞧一眼。”他背对着她,白色衬衫显露出线条分明的背脊,若有似无的诱惑不减。
方淼稳住情绪“嗯”声,玩了一会儿手机,见厨房里还在忙碌的男人,她也没再客气,放轻步子上了二楼书房。
书房灯是开着的,布置也很简单,两边是高大的书架,中间是办公桌。
第一次参观别人的书房,方淼自然很感兴趣,她将手背在身后,像个查岗的领导,视线挨个扫过书架上摆放整齐的书籍。
严铮是医生,家里最多的也是与医学笔记相关的书籍,不过令方淼想不通的是,书架里心理治疗方面涉及的书数不出10本,相反西医药理更多,特别是外科急救之类的。
好奇之余,她抽出其中一本翻看了一下,上面有标好的笔记,字迹生动有力,拿在手里不由多看几眼。
自认识以来,她还从不知道严铮会和外科医生这个名词挂钩,转念一想,或许只是兴趣罢了,再者每个人都有他的过去,又怎能一一探问呢……
逛了一圈下楼后,严铮刚好把煮好的茶端上茶几。
实在是这茶从未见过,方淼还没坐下,就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弓着身子,把那杯热茶瞧了一遍。
这时,严铮擦完手走到她身侧停住,认真看着她的后脑勺解释:“你这是体热上火引起的牙疼,又吃了麻辣烤串,明早估计会发作得更厉害,这茶能缓解一些。”
闻言,方淼很快地站直身子,鼓起极大的勇气和他对视,声线微微发紧:“严医生这么细心,我一定一滴不漏的喝完。”
说完,她又飞速地移开眼,坐上沙发端起茶杯轻轻吹气,眼珠乱转,天知道,刚才和这个男人对视的时候,心都差点跳出来。
方淼内心崩溃,想到上次冲动之余,在海边说过要保持距离的话,再对比现在不正常的心跳,果然,人不作就不会死,作死就绝对会死!
留意到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严铮不禁回想起,那日在审判庭上气势十足的她,和眼前这一幕对比下来,简直判若两人。
方淼轻呷一口茶水,追问:“这茶又苦又甜,是怎么做的啊?”
“这叫竹叶茶,取淡竹叶10克、苦丁茶6克、甘草3克,把淡竹叶、苦丁茶、甘草放进砂锅中,加适量的水,先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煎大约20分钟,出锅时去渣取汁,最后加入冰糖。”
听完这一番详解,方淼“唔”了声,颇有些无奈,“做法还挺复杂的。”她的声音很轻,垂眼看这杯竹叶茶时,就连眼神都是温软的珍惜之意。
看着方淼把茶水一点点喝完,严铮正式切入正题:“既然决定治疗,为了解决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你考虑一下,把你的病情告诉你的助理孟朝歌。”
尽管明白他的用意,方淼一时还是不能下定决心。
“决定权在你,双重人格具有很多不可控因素,多在应激事件下发生转换,转换之后的行为并不是心理医生能第一时间控制的,这个时候身边就必须有个人制止人格的行为。”
他在向她讲明情况,方淼捏紧了衣角,纠结许久,她正视他,回答:“我会的。”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治疗过程中可能面临的状况,整个下来用了半个多小时。
严铮送人到门口,手附上门把手,向下一扳,门板向里面敞开,方淼没出去,垂眼注意到他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是少见的漂亮,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不同于女人的芊芊玉指,看上去很有力,这样的一双手很符合外科医生这一设定,可他偏偏没有从事这个行业。
想到最后,方淼不由自主的抬眼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他,有些话快要问出口,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她稍稍点头,一步迈出去,沿着来路返回。
身后的光影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彻底不见。
回到家里的方淼,先进了自己的书房,里面多是一些法律相关知识,她扫了一圈,坐回到软椅上,盯着桌上的电脑好久,才下决心一般前倾过身体,鼠标点了几下,顺利调出了之前拷贝好的监控视频。
视频里,是殷莱出现时的监控录像,多半是知道室内安装了监控,因此她经常对着摄像头做些示威的举动,方淼忍着骂人的冲动看到后面,严铮的身影出现在视频内,由于主卧没有安装监控,所以她能看到就是他从卧室里快步走出,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药袋的画面。
本来心里应该是暖暖的,可莫名的却希望那天他从未出现,包括那晚露天会场的吻,她倒宁愿一清醒看到的是一只丑猪,也不希望会是严铮。
出于自我保护,更出于无法面对的羞耻感、嫉妒感,像是被人当作代替品的嫉妒感,所以她选择逃,逃避治疗、逃离那个一举一动都那么吸引人的男人。
如今兜兜转转,她接受了治疗,即便不知道在这过程中要经历什么。
当再次坦然面对严铮时,她又变回了当初的样子——欢脱直率,不是那晚海边的上纲上线。
而这种反转的变化究竟因何而起?是她愿意开始释放心扉,还是他那句“要喜欢我也会喜欢你吧”,总之,她在庆幸,庆幸可以迈过心里那道坎,来到他身边。
哪怕是以之前最不喜欢的病人身份。
星光皓月,灯火明灭,各怀心事的两人到后半夜才进入梦乡,直到黑暗的天边露出日出时的晨光。
周六来临,本该躺在家里睡懒觉的方淼起了个大早,一是牙疼发作的厉害、二是长期养成的生物钟,到了点就自然醒。
对于方淼来说,休息日早餐日常吃泡面,可这回牙疼的要命,于是她极不情愿的去外面小摊买了一杯现磨豆浆,家里刚好有昨天买的软面包,凑合着把一顿早饭吃完。
半上午,孟朝歌抱着几份文件来方淼家里谈工作的事。
书房里。
“工作先放一边,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方淼把文件推到桌角,神情复杂又认真。
孟朝歌眯眼看她,“在你看来,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
“严肃点,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方淼皱眉沉思片刻,确定能一口气讲下去,出声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我打赢的第一场官司是什么?”
六年前律所还没成立,那时的孟朝歌最多还是个大学生。
“淼淼你几乎是一战成名,怎么会有人不知道那案子。”孟朝歌扬起尖尖的下巴,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但很快又变了紧张的脸色,“怎么……忽然提这个?”
那案子一朝翻案,闹得沸沸扬扬。
事实上,外界不会有多少人去指责检察官或是律师的过错,但对于方淼这样的人来说,耿耿于怀是必然的,这几年她从来不提,这一次突然提及,孟朝歌不敢妄言。
方淼低了低头,表情凝重,像是沉寂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仓皇抬头,凝着对面人好一会儿,开口:“我……患了人格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