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燕道:“我不会什么功夫,更教不了你。”
乌黎奇道:“可你当时一剑结果了那巨鳄,这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常人能做到的?”
顾燕道:“那不过是本能使然,究其细节,实在没有什么门路。”
乌黎失望道:“那看来,我需另觅良师了。”随即又坚定道:“如若事不可成,也不过赔上一条烂命,没什么大不了!”
顾燕听着,放下了手里的剑,看向乌黎那燃烧着仇恨的双瞳,
此处一条溪流,自西向东穿林而过,终处无林遮目,可见天光,一轮残阳将零星的几片云烧成血色
顾燕瞥了眼远处,犹豫许久,总算开口道:“你若要去报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乌黎蓦然抬首:“你愿意帮我?”语气中不乏惊喜之情。
顾燕点了点头:“我帮你。”再也没有迟疑。
乌黎大喜,隔岸作了一揖,道:“今后,我认你是我的大哥!”
顾燕苦笑着摆手道:“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年龄。”
乌黎忙道:“有志岂在年高,你救我兄妹于命危之际,已是大恩,如今还愿意随同我冒险,就这一声大哥,我尚觉得亏欠呢。”
顾燕无奈道:“那,随你吧。”
他终究没有帮成。
等他们回到暂居的小屋时,只看见一地狼藉,几个捕快正施施然地穿着衣服,乌杏一丝不挂地躺在后面,遍体鳞伤,不知生死。
顾燕阴沉着脸,悄悄向旁边靠,轻声说道:“等下我去吸引注意,你绕到屋后救人......”话语未落,却见乌黎一把拔出他手中的剑,愤然冲了上去。几个捕快被他手中剑的剑光吓了一下,一愣神的功夫,一人的胸膛已被“噗”地刺穿,当即软倒,一口气都不剩。
顾燕被他这一气呵成地动作弄得手足无措。他杀巨鳄时纯粹凭着神剑锋利,本身并无什么过人的武功,但也不想就这么看着朋友冒险。只好握紧剑鞘,打向其中一人,那捕快也举刀招架,两人暂时难以奈何对方。
其余二人反应过来,忙从腰间抽出佩刀,往乌黎身上招呼,乌黎自小学文,气力不足,杀第一人全仗一股冲天的恨意,一鼓作气,再而衰,欲把剑从死者身上拔出,竟一时不得。眼睛余光瞥到刀光逼近,只好放开手。勉强躲了几下,仍是没有躲过往背上的一刀。
背上火烫般的疼再次激出乌黎的血性,他一边更灵活地躲避,一边问道:“顾燕,如果我今日葬身于此,你会为我报仇吗?”
顾燕对上那捕快显然比其他人武功更高,他招架已然吃力,更何况这事关生死的大诺,他实在不愿轻许,只好答道:“你不能死!”
乌黎更加急声问道:“会不会,给个准话!大哥!”
一句“大哥”,顾燕的情绪被彻底牵扯起来,下意识答了句“会!你把我当兄弟,哪有不为兄弟报仇的!”
“好!”
顾燕一偏头,就看见乌黎奋不顾身去拔剑,身上又受了两刀,血如涌泉,却浑不在意,待他将剑拔出时,俨然已成了个血人。他大吼一声,毫不闪避地直冲上去,两个捕快见状一同刺出,不料他竟直接拿自己的身体喂刀。只见寒光自乌黎手中闪现,一霎间,两人只觉喉头一凉,便倒在地上,眼见不活了。
一番死战后,乌黎再无站立的气力,直直地扑倒在地,剑身两度饮血,赤色纹路隐隐现光,他见状,吃力地将剑拿到嘴边,轻声呢喃道:“你果然...有灵,他有危险,去帮他。”
话语甫落,只见神剑突然飞起,直取捕快心脏,那捕快慌忙挥刀拨开,向顾燕假晃一招,夺路而逃。
顾燕看着浮在空中、嗡嗡作响的飞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听我话吗?”
剑身的红光更盛。
乌黎重重地咳了几声,却险些被咳出来的血呛到。
顾燕上前扶起乌黎,头也不回地道:“我知道你能办到,追上去,提他的头来见我。”
“嗖”地一声,飞剑追风而去。
乌黎艰难地睁开眼,看向一边的乌杏,顾燕会意,上前一探鼻息,转过身重新扶起乌黎,摇了摇头。染血的哥哥眼中的泪夺眶而出。
一时无言。
乌黎开口道:“刚才的......报仇一说,纯是为了......为了鼓动我自己赴死而问,你不必当真。”
顾燕摇头道:“我当真了。”
乌黎费力地扯动嘴角,道:“那,随你吧,大哥。”
说罢含泪而逝。
飞剑把人头带回时,顾燕看都没看,随手往林中一丢,有的是乌鸦要吃。
是的,自从他醒来后,那几只乌鸦就一直紧随他的身后,令顾燕自己都时常怀疑他是个死人。
但自那一日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令人生厌的黑鸟。
......
葬了乌氏兄妹后,他重新给自己裁了件像样的衣裳——那是过去的几日里,乌杏教他的。
一开始,乌杏欲自行为他裁衣,以报恩情,他坚辞不受,其实一方面是怕麻烦,另一方面,让这个受尽劫难的小姑娘,为他这个半野人裁衣,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尽管,当他拒绝时,从乌杏脸上看见了掩饰不来的失望。
他不解,日子过得轻松点不好吗?
但隔天,他带着猎物回返,就听见两兄妹的谈话。
“不就是没让你做件衣裳,何用这般抑郁?兴许顾燕只是因为与我们还不熟络,觉得不合适罢了。
“可我总觉得他对我们有种天生的敌意。”
“你未免太敏感了。”
“算了,与你也说不通。”
“......”
“哥哥,你说,他会不会只是嫌弃我......”
“胡说什么!”
他没听完,便默默地离开了小屋。第二天,他主动找到乌杏,表示自己想做一件新衣,问她能否教自己一些手工技艺。
乌杏听了颇感意外,但脸上总算露出笑容,拍着手,喊他“燕哥哥”。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却不是最后一次。但往后的岁月中,每每回想起这一幕,他总会觉得,那张红扑扑的、带些稚气的小脸,真是可爱极了。
就像上苍所赐予的、令他向死还生的礼物。
不知不觉间,其实已将这妮子当成了亲妹妹。
乌杏懂的其实不多,每次能教会他的就更不足十一,有时他领会得慢一些,有时会手笨一些,乌杏也不会怪责他什么,只是耐心地一遍遍教,等到他终于又克服一难关时,便会大大地松一口气,好像是自己学会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
通常,还会伴随一个略带赧然的微笑。
“愿你们来生,无病无灾,寿数绵长,平安喜乐。”他喃喃道。
他就穿着这件新的衣服,走出了那片曾为他提供安居的森林,走向了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