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选开始,二十九个方案摆出,苜蓿叶果然一枝独秀。局里根据专家们的意见,安排我的老搭档、副院长程景伊同志,与我一起进有加工、修改、制做模型。老程热情很高,提出不少好点子。但愿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
彭元栋(济南市建委主任)
如是说——
在八一礼堂那边建一座立交桥,是总体规划上早就定了的。这两年城建局做了不少准备,几次提出来要干,我们也造过不少舆论,想尽快推上去。事关城市大动脉畅通,面对群众和区街政府的强烈呼声,要干、要尽快干这一点,市里并没有分歧。问题在于资金。一座立交桥没有两三千万拿不下来,市里一时确实拿不出这样一笔钱来。加之市政建设跟办工厂开商店不一样,一座立交桥所形成的社会效益,包括间接形成的经济效益(如为工厂企事业节省的时间、油料等等)是相当可观的,但形不成直接经济效益,投进去的钱收不回来。再加上济南市多年累积下来的基础设施欠帐不少于十个亿。急等要办的事太多,立交桥迟迟确定不下来。今年城建局又提出这件事,说是再不搞恐怕就真要出现“偏瘫”或“心肌梗塞”了。那天我跟谭永青同志交换看法,我说:“看来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是不行了,该上的项目贷款借债也得上了。”谭永青同志说:“我看也是这个道理,单靠咱们那点城市维护费一事无成。兴别人搞负债经营,就兴咱们搞负债建设。”我们俩一致的意见,贷款把立交桥推上去!这有点冒险,难免有人说三道四,但翟永浡同志支持我们的意见,说:“看起来是个基础设施建设问题,实际上也是个社会问题、经济问题。你交通堵塞,汽车开不动、工人干部按时上不了班,社会没法安定,经济发展也要拖后腿嘛!”八一立交桥工程是在这种情况下出台的。自然这是前奏曲,有了这个前奏曲才有的方案设计和评选。
不出所料,专家组选送的几个设计方案和模型,拿到市政府常务会和市委常委会上,大家一致中意的是苜蓿叶,一致担心的也是苜蓿叶——那关系到八一礼堂的存亡问题,而那是市里所无法决定的。市府常务会和市委常委会共同的决定是:两个方案都要考虑,但立足第一方案即苜蓿叶方案,力争做通军区的工作。
自从姜春云、翟永浡同志主持济南工作以来,市里与军区的关系有了很大改善。如果事情倒回到与军区争八一广场那时候,苜蓿叶方案是想也不必想的。
为了不致唐突,那天谭永青同志和我借商量别的事为由找到军区营房部,谈完别的事,装做闲聊,我们把建设立交桥的打算和方案透露出来,特别点到可能要拆八一礼堂,不知军区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尽管我们试图轻描淡写,营房部的同志还是立刻引起了注意。大约过了十几天的样子,信息被反馈回来了:军区的老同志听说要拆八一礼堂议论纷纷,不少人给军区首长打电话,说八一礼堂是济南军区的象征,无论如何也得保住。这个信息对我们无异于当头一棒。但信息中也透露出一个“信息”:持反对态度的是军区已经退下去的老同志,军区党委和首长并没有表示否定的意见。为了争取军区党委和首长的理解支持,我们提出,可否请姜春云、翟永浡同志利用他们与军区迟浩田政委、李九龙司令员的良好的个人关系和工作关系,跟军区主管首长先打打招呼、做做工作。在姜、翟接受了我们的意见之后,由谭永青同志出面,就八一立交桥的建设问题,向军区首长做专题汇报。汇报在市政府二楼会议厅进行,市政设计院把几种方案和模型同时亮出来,谭永青同志把一旦军区同意拆除八一礼堂,市里的补偿方案,和愿意协助军区新建一座八一礼堂的态度也一齐端了出来。军区副司令员固辉中将一声不响听过汇报后,又走到几个模型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才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会场静得很,大家多么希望他能表示一个肯定的、让人高兴的态度啊!
固辉似乎发现了这一点,抱歉地笑了笑说:“我今天的任务就是听汇报,如果允许,我愿意把这几种方案、模型连同市里的意见、态度,一起带回去,请军区党委研究。”他说过这句话当即起身离席,走到会议厅门口,为了安慰我们才又补充了一句:“请大家相信,只要可能,军区一定服从地方政府的城市规划。”
表态让人难以高兴起来,但这样的大事,怎么可能要求一位副司令员当场做出决定来呢?
一连几天没有消息,谭永青同志和我真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我们最担心的是过去争八一广场那一类的事被谁翻腾出来,再与拆八一礼堂联系到一块儿。那样即使我们全身都是嘴,也没有多少道理可讲了。我们真不知道,假如军区党委否定了拆除八一礼堂的提议,我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种局面!
市政建设,城市里的大型市政建设,那是要作为时代的见证留给子孙评说的啊!
可无论是我还是谭永青同志心里都明白,军区要否定我们的要求不仅是轻而易举的,而且至少可以找出十条八条理由。
消息终于盼来了!是我们期待盼望的消息!是让我们高兴欣慰的消息!军区党委对我们的支持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
李柏(济南军区营房部长)
如是说——
拆八一礼堂,实在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五十年代初,八一礼堂是华东七大建筑之一,军事博物馆和军事大词典里也赫然地镌刻着八一礼堂的名字。几十年来,八一礼堂一直是济南军区的象征物,那青石红砖的每一个缝隙里,都记载着全区指战员的奋斗和荣誉。荣誉——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有什么是可以高出荣誉去的吗?一面撕裂的旗帜,一把破碎的军号,一句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口号,只要是与荣誉,军人的荣誉、部队的荣誉相关,都是足以引导身在军旅的男儿们女儿们,去洒尽全副热汗鲜血的。
面对地方政府的恳求,面对优劣好恶一目了然的几种方案模型,固辉中将没有多说一句话,李九龙中将、迟浩田中将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八一礼堂是军区的,也是济南市的;八一立交桥是济南市的,也是军区的。拆八一礼堂固然有割肉之痛,可如果不拆是什么样子呢?立交桥要变成“8”字形,蹩脚难看不说,转弯的地方还是“立交”不起来,还是要人车混流;保留下来的八一礼堂龟缩在立交桥一角,不仅破坏了周围的景观和失去了往日的威严,连人车出入也成了麻烦。拆掉一座旧八一礼堂,可以建设一座新八一礼堂;保住一座旧八一礼堂,造成的将是一种愧对历史的遗憾!
“从一开始我们就说,八一礼堂是去是留,对老首长们要有个交待,对全区指战员要有个交代,对后代要有个交代。现在我们可以说,最好的交代是支持济南市建设一个漂漂亮亮的八一立交桥,然后再建设起一个我们自己的漂漂亮亮的新八一礼堂!”作为军区党委书记,迟政委断然作出了结论。
军区党委的决定,得到了机关部队的理解和支持。
拆除八一礼堂的任务,落到军区直属工兵团身上。工兵团是一个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爆破可说是拿手好戏。但八一礼堂地处市区中心,周围群众密集、建筑物密集,只能采取定向爆破拆除。而定向爆破工兵团没有搞过,济南市和山东省也没人搞过。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工兵团从南京工程兵学院请来了几位专家。据专家们介绍,所谓定向爆破主要是化整为零,把一管炸药分成几份,装进几个炮眼里,炮眼的外部再用黄泥之类的东西密封起来,造成爆破后建筑物原地坍塌、砖粉碎石飞不出去。这就要求多打炮眼、多装炮眼、封好炮眼。
四千多个炮眼打开,爆破即将进行,谭永青副市长在市城建局会议室,召开了有公安、供电、交通、城建、区街政府领导人,以及工兵团和军区有关方面负责同志参加的协调会议。交通封锁和群众疏散问题由地方全权负责。工兵团团长张志河汇报爆破准备时,一位供电专家提问说:“你们准备用导火索引爆还是用电雷管引爆?”
张志河回答:“电雷管。”
那位供电专家说:“电雷管很容易产生杂感电流,造成空气导电、自动引爆。必须停电,否则会危及工兵部队的安全。”
听说可能危及部队的安全,大家都觉出问题的严重。可听说八一礼堂附近是两条电网主干线的交汇点,不仅牵扯到军区、省市委用电,还牵扯到上千家工矿企业,停电一个小时造成的经济损失就在一百万以上,大家都被惊住了。谭永青副市长果断地说:“八一礼堂拆除是军区对济南市的支持,保证部队安全这一点无论如何不能动摇!在这个前提下,也请部队的同志尽可能压缩停电时间!”
参加会议的军区工程兵部孙副部长和司令部黄研究员,当即责令工兵团把爆破时间压缩到最少一分钟。陈志河与同来的工兵团几位干部商量后提出,把本应前一天下午装药的程序集中到第二天进行,按最大限度使用兵力和最快速度计算,从装药到引爆需要五个小时。五个小时就是五百万的损失啊!谭永青当即认定了部队提出的停电时间。
预定爆破那天,正赶上下雪,电网断电通知一下,几百名战士冒着寒风,光着两手,填药的填药,搓泥的搓泥,封眼的封眼,好一场激战。下午一时半现场准备完毕。一时五十分,军区迟政委、固副司令、宋副政委,以及熊作芳、潘锡奇、左齐等老首长,率领各部领导一起登上了军区五所楼顶平台。济南市领导人贺国强、翟永浡、谭永青等也来了。从五所楼顶平台望去,八一礼堂尽在眼底。首长们是来给八一礼堂送行的。
时针运行:一点五十七、一点五十八、一点五十九、两点!随着一阵巨响,方才还巍然屹立的八一礼堂化成了一堆废墟。据专家介绍,爆破被分为九个梯次,前后总共用了二十四秒。
爆破取得了圆满成功。消息公布许久,五所楼台上才发出一阵掌声。几位军区首长和老首长,遥望不远处的那堆废墟,眼前迷矇,滚下了一行行泪水……
刘玉亭(济南市城建局长)
如是说——
八一礼堂拆除,八一立交桥全线绿灯,现在该轮到市政公司出台了。
两个市政公司谁来接这个项目?早在方案设计时我就有意散过风。一公司经理先是笑笑,不置可否。再问,就说:局里怎么安排我们怎么服从。这是什么话?问的是你的态度嘛!及至设计方案审定又问,人家反问道:二公司想干吗?那话里完全是不相信的意思,完全是舍我其谁的意思。的确,一二两个公司比较起来,无论从技术力量、设备还是经验上一公司都占有明显优势。全市全省第一座立交桥,那么大的工程量,许许多多想象不到的困难和问题等在那儿,按道理只能交给一公司。一公司经理似乎看透了这步棋,因此不急不躁、稳扎稳打。但我猜想还有别的原因,就是经济效益问题。市政工程历来是建桥不挣钱、修路挣钱,有人说宁修一段路不建两座桥,说的就是这种情况。一公司面临的是三个工程:八一立交桥、英雄山南路和历山路。接了立交桥,道路肯定要受影响。两个原因加到一起,公司经理心里的小算盘就难免拨拉来拨拉去。
二公司一上来就表示想干,于清源、郭世琪都觉的是个机会,但也都有顾虑。技术力量和设备是一方面,经济效益也是一方面。我给他们说:办企业不挣钱不行,单为了挣钱也不行。企业不干大工程创不出知名度,没有知名度,你整天想挣钱也挣不了多少钱。尤其二公司刚成立两年,很多人还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单位,创牌子、创知名度尤其重要。至于技术力量和设备,那东西固然是先决条件,但也都是在工程中锻炼和武装起来的,一个大工程下来往往什么都有了。于清源对我说的道理表示完全赞成。我说的道理实际也是他们考虑的道理,这两年他们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把企业推上去。不过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他们觉得理由更壮实,想法更对路、更长劲了一些罢了。
是该拍板的时候了。那天我把一公司的经理和二公司的书记兼经理于清源叫到办公室,我说:“八一立交的任务和要求你们都知道了,我的意见是尊重你们自己的考虑。你们各人表个态吧。”
一公司经理说:“二公司要干我们就让。”
于清源说:“老大哥既然这么说,我们接了。”
我说:“既然这样,就由二公司干好了。”
一公司经理显然有些意外。在他想来,二公司决不敢单独揽下这样一个大工程,即是二公司自己想揽,局里也决不会同意。他似乎想说什么,但事已如此,我说了声:“今天就这样吧!”当即起身送人。这个人是个干将,但有时过于老成。立交桥工程他未必就是不想干,只是想造成一种非他干不可、领导上非请他干不可的局面。而我则认为,干工程尤其是重点工程,自己是不是真心想干,是不是有一股子非干不可、非干好不可的劲头,实在是一件至关紧要的事。二公司为了争下立交桥的任务并且确保高质高速,已经开了几次干部会,把原先准备接的道路工程也辞了。用于清源的话说:“这一次把二公司几百口子人全押上了。”都说押宝不好,但有时候就需要押宝,很多业绩、人物都是押宝押出来的。
但对二公司确实需要扶持指导。我让王连祥、王瑜修两位总工程师和几位处长全部靠上去,一点一滴的帮助他们做工作,一定要确保工程顺利成功。王瑜修的“施工总体控制网络图”,在施工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市里对工程也全力协助,副市长张福山专门派计委一位副主任,负责工程中的材料供应。
车辆出动,钻机开钻,人马上阵,那天一公司经理忽然找我,说是他们经过反复考虑,决定八一立交桥还是要干,哪怕干一部分也行。我反复追问才知道,立交桥工程丢了之后,一公司干部职工反映相当强烈,他自己也觉出有些失策,因此想尽力挽回一点面子,给干部职工也好有个交代。
可二公司已经杀上了战场,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