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急转直下，一亿九千万奥先令被压到一亿七千万，又被压到一亿六千万。当王连祥又一次提出要求重新报价时，汉斯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立即退场，要通了奥地利的长途电话，经过几近一个小时的紧急磋商后，再次返回谈判桌时，汉斯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说：公司已答应再压缩一千万奥先令，如果这个数字中方还不接受，他们只有终止谈判或采取修工减料的手段了。
各种迹象和资料表明，汉斯的话是可靠的，阿垮公司的确做出了最大让步。王连祥连夜飞返济南，向刘玉亭、彭元栋等人做了汇报。刘玉亭、彭元栋等人相信自己派出的代表，毅然决定敲定签约。
协议得到了实行。两个月后，王连祥会同彭元栋、刘玉亭一起飞赴奥地利实地考察时，从阿垮公司经理口中才得知，一亿五千万奥先令的成交价，是在阿垮的上级公司——西德提深公司，出于打开和占领中国市场的战略考虑，答应给阿垮一定补偿的情况下才做出的。“没想到你们济南，还有那样厉害的谈判能手！”听着对方似敬重似抱怨的感叹，王连祥说不出的欢喜和惶惑。
太阳般鲜亮的军徽
关于军队和老百姓还有什么话好说吗？自从公元一千九百二十七年中国出现了这支新型军队以来，人们已经说过的话是太多太多了。作为以“创作”为己任的文学工作者，还是不要犯兵家之大忌才是。
那就讲一件与本章内容全然不相关的“后事”——后来发生的事吧。
一九九〇年春节临近，照例是未曾放假先已放了鸭子的机关单位，照例是满街购买年货的人群，照例——济南市五大班子的主要成员，照例到济南军区领导机关进行慰问走访。其时前任市委书记贺国强刚刚调任化工部副部长，带队的任务落到翟永浡身上。
照例几句寒暄客套之后，负责接待的济南军区副司令张志坚中将提起话题，说：“今年春节走访，我们想给市里的各位领导出一个题目。八八年民政部、总政治部发出创建‘全国双拥模范城’的通知，去年评比没有济南市，我们觉得很遗憾。这些年济南市的双拥共建工作搞得相当出色，我们相信再努一把力肯定够格。因此，我们借今天这个机会建议：今年军地双方共同努努力，争取年底把‘全国双拥模范城’的荣誉扛回来！”
张志坚的话引起了翟永浡的浓厚兴趣。他与市委副书记李启万、庄庆臣、孙常印，市纪委书记倪士崇、市人大主任李元荣、市政协主席刘耀华等简单交换了几句意见，随即表态说：“感谢军区首长给我们提出一个新的目标！我们一定积极响应和努力，争取一九九一年底跨入‘全国双拥模范城’的先进行列！”他的话博得了军地双方一阵热烈掌声。
合着欢庆新春的鞭炮，济南市创建全国双拥模范城领导小组成立，翟永浡亲任组长，济南军区副参谋长何善福少将和市委副书记孙常印、市委常委李华理、副市长谭永青等出任副组长。一场双拥共建活动在军地双方同时展开。
小金庄围绕土地归属打了二十几年的官司一朝化解；
八名将军自愿成为市中区荣誉公民；
工兵某团在担负全区部队正规化试点的情况下，抽调三十五台翻斗车、一百二十五名驾驶员，利用夜间，为外环路建设运送土石五万多立方；
七名将军率领数千官兵冒着严寒，参加济南市的大绿化会战；
济南市优先照顾军人家属子女、优先安排复退转业军人的一系列政策出台实行……
一九九一年底北京果然传来喜讯：济南市以相当领先的名次，荣获“全国双拥模范城”称号，是全国七大军区驻地城市中唯一的一个。
张亚东（济南军区俱乐部主任）
如是说——
不要说“文革”，退回十几年去，军区和济南市是谁也不买谁的帐。那时候小纠纷不断，大纠纷时有发生。最突出的恐怕还要算是围绕八一广场的那场争端。
八一广场你们知道，解放时那儿是一片沼泽地，王耀武在那儿修了不少工事。五一年许世友担任山东军区司令员时，连带建八一礼堂把广场也建起来了。起先是做为部队的训练场，后来成为举行大型群众集会的场所。八一广场，那是济南的天安门广场，从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很是响了一阵时候。
七一年林彪垮台后，国庆节、“五一”节群众游行集会被取消，加之后来“文革”结束，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八一广场才受到冷落。冷落也只是不举行群众大会，小活动，比如司机考核训练啦，少先队员体育比赛啦时常不断，至于群众游玩散步，那是从建址那天起从来没有终止过的。
好像是八〇年的事，济南市过去挖防空干道堆在广场上的石头、沙子、管子等等迟迟不见拉走，我有点着急，给军区饶司令说了。一次省市和军区有活动，就在礼堂休息室，饶司令和魏坚毅坐在一起，把我也召呼过去。饶司令说：“魏书记说了，广场用完了就还回来。”魏坚毅说：“快了，快了，我再催催。”这件事说过不久，广场上的石头、沙子、管子等等果然拉走了。出人意外的是，又过了没几天，一次晚上我出去散步，忽然发现有人在广场上拉铁丝网，有人在开着拖拉机翻广场的地，有人在翻过的地里栽种草皮。我上前询问，说是济南市某某局的；我要制止，人家说是奉了命令来的；我问奉了谁的命令，回答是市里。我觉得不可思议，怀疑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可又不敢疏忽——看架势，用不了几天广场就得全部变了模样。我回去后立刻向肖政委作了报告，肖指示让政治部一位副主任和群工部长出面交涉。一交涉，人家张口就问：你们说八一广场是你们的，有手续吗？那是刚解放，解放军打进城，找块地方修个训练场还要办手续？找谁办手续去？找王耀武，那小子抓起来了！找军管会，那不就是许世友、向明吗？可人家说：没有手续那就是国有土地，归政府管理。扯他妈个蛋！我军区办公大院，八一礼堂也没手续，你济南市也来接收吗？一次我见到济南市副市长刘献林，我问他：“你市委办公大院有没有手续？”他说：“好像也没有。”我说：“那怎么办？也收回去吗？”他说：“亚东，这不是你我个人的事。”我说：“就因为不是你我个人的事。省委一宿舍原先是军区的，许世友、向明就住在里边，省委四宿舍原先也是广场的地方，不是都归省里了吗？我们不要手续，你们倒要起手续来了？”
交涉归交涉、争论归争论，到底有没有手续还是要查。后勤部翻箱倒柜，到底找出了一纸文书，是四九年时准许军区使用那片土地的便条，上面盖着济南市政府的大印。我寻思这下好了，但人家还是不肯认帐，说那仍然算不上正式手续，仍然不能证明产权归军区所有。
这边正解决着纠纷，那边人家把草坪建个差不多了。差不多就差不多吧，还在报上发消息，说是广场如何如何多年没有管理起来，如何如何现在正在建设绿地，绿地建起以后对全市人民又是如何如何。明摆着就是要造成既成事实，让你军区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都得接受认帐。
眼看“八一”节要到了，军区机关里为这件事议论纷纷。一致的意见是不能退让，不少人还给我打电话，说我要是把广场丢了就是千古罪人。我看事情再拖下去非出乱子不可，只好又找到肖政委。肖政委当年在华东野战军就很有声望，又是军区党委书记，由他出面再好不过。肖政委听我把情况一说果然也恼了。“要手续？济南城是我解放军打下来的，我给谁要过手续？”他当即拿起电话找省委书记白如冰，得知白如冰正在烟台开会，命令秘书说：“给我找！他就是在美国，今天晚上也得给我找到他！”
电话接通了，白如冰当即表态说济南市这样做是错误的。第二天便电告在济南主持工作的省委副书记秦和珍，要他亲自到军区赔礼道歉，并责令济南市两天以内拔掉铁丝网、撤出广场。
广场又回到军区手里，但济南市一些人愤愤不平，几次向中央军委告状，并又堆上一些石头沙子。我看不妙，干脆请示军区首长同意，调来了两个工兵连，几天功夫围着广场建起了一道墙，里面搞起了滑冰场、露天舞台和家俱展销部。广场从那就再也见不到影儿了，我这个俱乐部主任倒增加了一项任务，除了管好八一礼堂还要抓经营、挣钱做买卖。
张悦华（济南市政设计院总工程师）
如是说——
两月前就听说要在八一礼堂那儿建一座立交桥，设计任务今天才交下来。八一礼堂那儿，是贯穿济南市东西、南北方向的两条大干线——经十路和纬二路交汇的地方，是全市交通流量最大的地方。年初局里派人监测，高峰时每小时通过的各种机动车辆在两千辆以上，各种非机动车辆在一万辆以上。这两千多辆机动车、一万多辆非机动车，全围着那么一个可怜巴巴的转盘转，你堵住了我、我堵住了你，你要抢先、我也要抢先，交通堵塞、交通事故没有哪一天断过。那次我们坐车外出，说好的七点回来送儿子去火车站，走到八一礼堂那儿硬硬被误了四十多分钟，回来儿子走了，桌上留下一张字条，责备我这个当妈妈的，连一学期才回家一趟的儿子，返校的时间都忘到脑袋后边去了。看着字条，我那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可有什么好说的呢？谁叫八一礼堂那儿连一座立交桥也没有呢？这些年每次出发，看到北京、广州建起的一座座立交桥，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八一礼堂那儿的路口。道路是城市的骨架，交通是城市的血脉，骨架长了瘤子、血脉出现了梗塞，那是要导致城市偏瘫的呀！在八一礼堂那儿建一座立交桥，那实在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啊！
局里两年前就开始八方游说，现在总算有了结果。
因为这是济南市第一座立交桥，也是山东省第一座立交桥，市里局里对设计方案要求很高。院里根据这个情况，决定动员全体设计人员人人提方案，实行优胜劣汰、优中选优。动员会开过，查资料、看现场、作方案，从六十多岁的老同志到刚刚从学校出来的小青年，一齐忙碌起来。开始还有人提出问题讨论讨论，还有人互相谈谈意见参说参谋，还有人趴在办公室里画草图搞计算，没几天这些情况都消失了，人人都在暗中悄悄地努力，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想法和构思透露给别人。上班见面，不是默默地点点头，就是说几句：“怎么样，有把握了吧？”“什么把握？那要看你老兄的，我是门也不门！”“门也不门怎么听说你拿出三四个方案来？”“你别听他们胡说！×××那才拼上了，昨天听说一夜没合眼，今天一早又借了一大摞资料回去！”“没有的事儿！昨晚上我是帮儿子补习作业来着的！我倒是看见×××这几天……”
心情可以理解，搞市政工程设计的人谁不想有点成绩？济南市多少年碰到这样一个机会，谁不想拼一拼争一争，那才是真正的怪事。
我觉得想不想固然重要，怎样去实现那个想或者说怎样去想、依据什么思路去想才是更重要的。市政工程，尤其市区内的大工程，限制条件很多，如何利用地形以及如何达到与周围环境的高度和谐统一，往往是一项新设计成败优劣的关键。立交桥从类型上说大致可以分为喇叭形、棱形、苜蓿叶形、环形、定向形几种，但形式至少可以画出一百种。哪一类或哪一种好，单纯从理论上或者图纸上看是不足取的，必须出现场，必须吃透现场。我的老同学赵志冰说过一句话：吃透了现场就成功了百分之八十。她说的是规划，设计何尝不是如此！
首先是地形、地质，接下是周围环境。周围环境只考虑已有的不行，还要考虑到将来的发展。于是又跑规划局。规划局那边有几个同志也在跃跃欲试，准备参加竞争。看来这一次方案评选，必有一场好戏。
问题又回到地形上。八一礼堂正好处在十字路口西北角，立交桥设计必须把礼堂考虑在内：保留还是拆除，对于方案和未来的立交桥有着决定性的意义。我去找院长，院长去找局长，局长告诉院长，院长告诉我：“礼堂的问题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我们的任务是拿出好方案供上边选择，可以把两种情况都考虑进去。”根据这个要求，我搞出两个方案，一个是迂回曲线形，以保留八一礼堂为前提；一个是苜蓿叶形，以八一礼堂拆除为前提。如果就造型、与周围环境的搭配以及个人喜爱而言，后者不知超过前者多少倍。两条干道一隆一伏，如长龙起舞、双虹横跨；四个半圆形的匝道，如同四个缀满鲜花绿荫的银环，把起舞的长龙和横跨的双虹，勾连成一幅动静相间，可观其形可赏其音的巨型雕塑。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苜蓿叶形立交桥还在图纸上，我已经被那音乐动人的旋律迷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