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在这儿开的是环城公园动员大会。环城公园是济南市的工程,是全体济南市民的工程,当然也是省直机关和下属单位全体干部职工的工程。今天省直机关缺席的不少,这说明这些单位的干部对环城公园认识不足,对济南市的工作不支持。散会以后,通知没有到会的单位的主要领导人,明天上午到省政府补课,两天以内必须向省委省政府写出书面检查!”
讲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第二天补课准时进行,两天以后,几十份书面检查送到李昌安面前。李昌安逐个审阅,发现某司法单位既没有参加会议也没有写来检查,当即让秘书查问。那个司法单位被迫送来报告,说是会议通知被不知什么人传丢了。李昌安郑重地写下了一行批示:立案侦察,看看这里到底是什么问题!
一次会议、几十份检讨,在省直机关和济南市上上下下引起了强烈震动。自此,环城公园工程一线绿灯,省直机关和下属单位的干部们,对济南市城市建设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个体户与“双大功团”
北京有个龙须沟,济南也有个龙须沟;北京的龙须沟又脏又臭,济南的龙须沟又臭又脏。
济南的龙须沟叫做工商河。
工商河是济南开商设埠以后,为了便利水上航运,由济南工商界筹资,人工开挖的一条与小清河首尾勾联的河道。那时小清河内鱼虾欢跃、篷船往返,工商河内也是鱼虾欢跃、篷船往返。后来小清河内鱼虾绝迹、污水横流,工商河内也随之鱼虾绝迹、污水横流。而由于工商河地势平缓,上下游落差极小,市内污染物大量倾入,很快便成了藏垢纳污、蚊蝇孳生、臭气熏天的地方。沿河几百个单位、十几万居民苦不堪言。八六年三月,济南市委、市政府毅然发动了工商河治理战役。
战役的基本形式是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成千上万的市民和工人、干部、解放军指战员,开上了第一线。清淤垒堤最艰巨的时刻,解放军某部“双大功团”奉命投入了攻坚作战。
这是个闻名遐迩的英雄团队,其时刚刚从老山前线凯旋归来。全团官兵中有九十六人负过伤,五十三人身上还带着弹片,七百二十三人患有长期蹲猫儿洞所造成的综合疲劳症。部队足足一年半没有休整过,三十八名同志婚期已定,八十九名同志批准休假探家,另外还有二百八十名面临复员的老兵,急需回家解决“个人问题”——那是部队干部战士对于找对象、结婚的特有专用名词。但面对工商河治理的需要,人民城市建设的需要,指战员们退掉了车票,推迟了婚期,带着伤疤、弹片、病痛,一路浩歌开进济南,开进半腰深的污泥臭水里。
工商河被震动了,百万济南市民被震动了。一群群少先队员送来了茶水、锦旗,一伙伙街道办事处的老妈妈,送来了鸡蛋、毛巾。有时一辆汽车驶来,卸下几百斤西瓜随即就驶走了,战士们连一声谢谢也没处说去。
那天早晨,二连的战士们刚刚从帐篷里爬出来,一辆三轮车带着满满两筐油条、两桶甜沫,便出现在他们面前。
推车的是一对三十二三岁的夫妻,男的姓杨,女的姓赵。
“解放军同志,吃油条啦!”男的高声喊着。
副连长王仲远应声走过,问:“多少钱一斤?”
“俺这不是卖的,是送给大家当早点的!”女的也亮开了嗓子,那嗓子好甜好亮,一听就像是饭店女老板招呼客人的声音。“还有甜沫!甜沫是咱们济南最有名的!你看,有菜、有粉丝、有豆还有花生米,可好喝啦!”
王仲远又惊又喜,说:“这怎么行!咱们解放军哪兴白吃白喝的!”
男的说:“这是我自己饭店里做的,我自愿送来的,跟你们无关!”
女的说:“怎么是白吃白喝?你们给俺们挖河挣金了挣银了?”
王仲远还要说什么,一碗甜沫、几根油条已经塞到他手里。二班长孙修泉和一群围拢过来的战士,手里也立刻被塞得满满的。
“油条——甜沫——”自那,每天早晨这对夫妻都准时出现在工地上,连风天雨天也从没间断过。
建委主任与厂长们
“要想富,先修路”,乡村如此,城市也如此。地处济南西北部的天桥区,多年里一直把修路作为造福群众、促进经济繁荣的拿手好戏。
修路是好事,资金是难事。作为市区中心圈以外的道路,市里至多给一点鼓励性补助,大量的、主要的要靠区里自己解决。
区里偏偏穷得可怜,只好把眼睛盯到住区内的企业身上。住区企业也真够意思,否则济洛路、堤口路、北园路、无影山东路等大大小小十几条道路,压根儿还是没有影儿的事。
九一年,无影山中路西段被列为区政府计划为群众做的十件大事的头一件,区长李华理出任指挥,副区长阎丰兴出任副指挥,建委主任李焕文自然只有打头阵的份儿。
“咱们修路还不是为了大家?路修好了,对厂子和大家都有好处嘛。”李焕文抓的第一件事是集资。大小是个建委主任,加之人熟道理通,铁路局、交通厅、煤炭厅、汽车制造总厂等大单位好不痛快。济南第一印染厂生产不景气,工人只发百分之七十工资,李焕文原本没抱多少期望,但人家厂长一听要把无影山路东西一线捅开,当即决定捐资一万元。但这只是部分单位,另外一部分单位并不那么轻易利落。
“中央三令五申不准乱摊派,你们要干什么?”
“路是给我们厂里修的吗?凭什么跟我们要钱?”
“路不通怕什么?多少年不都那样过来啦?谁叫你们闲操那个心的!……”
板着脸发一通态度,说几句难听的话,这还是好的,有的明明经营情况不错,又是直接受益单位,但他就是一毛不拔,甚至上访告状。遇到这种情况,李焕文就不得不采取一点“非常手段”了。有的先不管他,路修到门口了,没钱了停工,让他的车出不来进不去。有的路修起来了,各种管道线路卡住,就是不给他接。有的……
济洛路上有个汽车改装厂,李焕文第一次派人去,人家的行政科长说厂长不在家,等回来汇报汇报再说。第二次派人去,人家行政科的工作人员说科长不在家,等回来问问情况再说。第三次派人去,人家的传达员说工作人员也不在家,等回来了告诉他抽空给区里回个电话。李焕文火了,喊着司机,悄无声息地到厂里去兜了一圈,回来立即吩咐建筑管理科,给改装厂下达违章通知:
……经查,你厂正在建设的电楼子未经批准,所用建筑队也未经资格审核,按照国家有关规定,着令立即停止施工,接受处理……
通知下达当天,汽车改装厂负责人便亲自找到李焕文面前——按照国家规定,违章建筑、违反建筑队伍管理办法,有关部门有权做出责令停止施工、拆除已有建筑物、遣散队伍并课以罚款等处理。
“怎么,找我有事吗?”李焕文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主任,你看我们厂那码事……”
“电楼子要建设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手续不办可就不行了。不过……实在需要的话,补办个手续也不难……”
“那就太感谢李主任啦!”
“这不是感谢不感谢的事儿。修路的钱你拿了吗?”
“哎哟!你看我这糊涂的!拿!回头我立马就让人给你送来!这么好的事,咱不走在头里,不让人家笑话吗!……”
听着厂长慷慨激昂的表白,李焕文心里一阵苦涩、一阵甘甜。
没事找事的档案馆长
城建档案馆真是个好地方,当初杜春昊接到调令时,老伙计们全是一个腔调:行,老杜,这下找到养老的地方了!养老,杜春昊没想那么远,但清静、安逸、舒坦确是实实在在的。单位不大(县级),自成一体;人员不多,车行马随;开支不大,财源茂盛(凡新建筑必须送交图纸保证金);工作不忙,求的不少(新建筑老建筑都需要档案资料作依据)。找遍三百六十五行,这样的单位恐怕也难得找出第二个来。
杜春昊自有自己的考虑。单求舒适安逸,干脆回家横起身子睡大觉得了,何必要占着馆长的位子?城建档案馆新建是因为城市建设需要,既然有需要,就有如何适应需要、满足需要的问题。
他的眼睛搜搜觅觅,不知不觉,集中到地下管线上了。
地下管线是现代城市的神经。偌大一座济南城,自来水通过地下管线送进千家万户,污废水通过地下管线送出千家万户,供电、通讯、煤气、供热等等,无不经由地下管线沟通联结。有人戏称:地上有个济南城,地下也有个济南城。可地下那个济南城多少年里盲目发展且无人管理,使得今人要搞一项建筑,地下管线成了突出问题:不是找不到线、接不起网,就是把人家好好的网线刨断了、刨烂了。济南钢铁总厂因水管破裂线路不明造成停产,一次损失一百五十万元。因为接错水管,无线电十七厂喝了十七年循环水,济南制镜厂替别的厂家交了十年水费。山东工业大学附近的一次施工,因刨断地下电缆,造成国际通讯电路中断二十几个小时,公安机关不得不把有关责任人员逮捕判刑。
要是能把地下管线全部查清、标到图上……杜春昊脑子里旋起这个念头。他把这个念头跟副馆长项振国、综合业务科长李省三等人一说,立刻引起了共鸣。李省三在部队干过测绘,认定以现代技术手段,完全能够实现杜春昊所希望的目标。
杜春昊找到建委副主任谭永青,谭永青一听这么好的事儿坚决支持;但事关大局,必须向分管副市长汇报,可向分管副市长汇报,不提钱的事儿什么都好办,一提钱的事恐怕……市里穷啊,僧多粥少、百业待兴,市长手里那点城市维护费,恨不能掰成八瓣儿花!
杜春昊皱了好一阵眉头,答应见机行事。
那时的分管副市长是谭庆琏。谭庆琏听过杜春昊的设想好一番赞赏,但赞赏的话说过之后,很快脸上就绷了起来。
杜春昊干脆来了痛快的:“市长放心,只要你表个态支持,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那好哇!”谭庆琏的脸随即舒展开了,但他想了想,问道:“这么大的事,需要的资金不是一点半点,你们打算……”
杜春昊说:“管线普查是登上门去做好事,给谁家普查谁家给点功夫钱,这总该说得过去。”
“好!这个办法好!我给市长汇报,动员各方面支持你们!”
谭庆琏说到做到,市政府为管线普查专门发了文件,次年又把这项工作列为市政府为群众办的十件大事之一。
事情传开,说杜春昊好大喜功者有之,说杜春昊没事找事者亦有之。项振国带人去南方考察,南方几个城市的城建档案馆馆长大惑不解地问:“管线普查不是规划勘测部门的事吗?你们档案馆怎么揽起这种事来了?”
杜春昊管不了别人怎么说,他要干的事就要丁丁卯卯、板板正正,干出点名堂来。组织发动、骨干培训、全市会战……经历的困难天知道有多少!但五年苦斗,一千一百多幅标着济南地下一百零三平方公里范围内的八百七十五公里长的各种管线的图纸收藏入馆。那上面连胳膊粗细一条水管的位置、走向、管径、离地面几分几厘都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难怪在市政府召开的表彰大会上,有人给杜春昊送了两句话:
杜春昊逢春昊心志
管档案不当安逸官
村姑与女兵们
大环境绿化第一战役恰巧赶在冬季。初冬第一场瑞雪,使济南远郊原本光秃秃的山头,显出了几分斑斓。济南军区护理学校三队的三十几名女兵,沿着一条山坳一线展开,笑声、歌声、劳动的呼号声,立时在冬日的山野中升腾起一团春天的热流。
“一班——向前看——”十六岁的女兵姚远,调皮地学着区队长的腔调朝向山谷喊过一声,便抢过一把铁镐,第一个奔向指定的位置,这个身高一米五七的姑娘,有着一张细白娇艳的脸蛋;父亲是九一医院副院长,在家是绝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一棵独苗。也许是过于舒适的生活让她腻厌了,也许是自小习惯的军旅生活唤起了她少女的梦想,半年前,她扯着爸爸妈妈的衣襟和胳膊,嚷着闹着,闯进了军校的大门。军校生活可真有意思呀!那“意思”包括哭过不知多少次鼻子,也包括学会了洗衣服、包饺子和干好多好多的活儿。植树,让荒山穿上绿衣服,让济南整个儿地包在绿荫中间!昨天听过动员,姚远春花般灿烂的梦,一下子全都开放了。
镐头好重,抡起来刨下去,乱石一垫一弹,把手震得好痛。姚远才不在乎那些,她得鼓足劲儿,刚才在汽车上说好的,要跟王琳、赵玉她们比赛谁先挖出第一个坑、谁先完成任务的。论年龄她比王琳、赵玉小,可干活才不按年龄哩!
一个坑挖了一半,王琳就跑过来:“姚远,把你的镐给我用用!”
姚远奇怪地偏起半边脑壳:“干什么,你不是有吗?”
王琳说:“我的把儿断了,那么大的石头,我和赵玉使劲这么一撬,就……”
王琳十八岁,是某野战军一位工程师的女儿,白白净净的脸上总爱带着笑。天知道她和又黑又小的赵玉使了多大力气,竟然能够把镐把折断了。
“那不行!”姚远一口回绝。
“怎么不行啊?我比你大!”王琳坚持。
“大怎么啦?大就该抢人家的镐用啊?”
“就抢!就抢!看谁能够……”
两个女兵就要动起手来。站在一旁的赵玉眼珠一转:“我出个主意,你俩谁也别抢,‘将军包’!谁赢了镐归谁!”
“赞成!”王琳鼓起掌。
姚远心里不同意,可二比一,只好服从。
“剪刀——锤头——包——”
一个会合战平。两个会合胜负不分。三个会合下来,王琳败阵,姚远报捷。
“镐头本来就是我的嘛!”姚远尾巴也要翘起来了。
“咔喳!咔喳!”区队长杨昕不失时机地按动了照像机的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