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转向城外,当闯关一伙事败被擒时,云祈已退至清晨栓马之处;可叹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几经回忆、确认后,他懊丧地发现——连自己的坐骑都不知所踪了。
盯着光秃秃的树干,以及地面残存的马粪,云祈只觉昨夜至今的种种情绪都彻底爆发了出来,令他拼命捶打着周遭的草木,以盼能将满心悲愤发泄一空。正在此时,远处忽然响起了几句人声,吓得云祈立即停手,赶忙藏于一株大树后侧;直到声音复又远去,他才发觉自己是何等滑稽而可悲,当下身子一软,径直瘫坐在了地上。
烈日之下,晶莹的水珠从云祈两颊缓缓滑落,似乎也将其过往通通带走。自此以后,他的身前已再无朗朗乾坤,唯有于幽暗中踽踽独行。
……
日落时分,云祈已向西行出二三十里,这才来到一座不起眼的村子前。沿途所至,他见谁都觉对方面色可疑,始终不敢于人前多做逗留。到了此时,其腹中已是针扎刀绞,令他再也顾不了许多,硬着头皮朝村中走去。
眼下正是用饭的时辰,因而道上行人稀少,只有三两小童尚在墙边玩闹。片刻过后,云祈终于找到一间僻静的院落,当即凝神定气,于门前轻叩了三下。
“门外何人?”等了半晌,才有一个女声传来,但大门依旧未开。
“咳咳,在下自异乡而来,绝非歹人,烦请开门行个方便。”
云祈言罢,木门终于打开,一名满头大汗的妇人正提着篮子立于院内;可打量了云祈几眼后,她又缓缓半掩上门,神色也随之警惕起来。
“小哥不是本村人吧?”
“啊,在下自……自鲁地而来,可否请大娘行个方便?”
妇人仍旧堵在门缝处,迟疑道:“小哥所求何事?不妨在门外说罢。”
云祈正欲答话,又有一名中年男子来到门后,疑惑道:“小哥这是上哪儿去了?瞧这一身弄得……”说完便与妇人一同端详起云祈来。
见对方这般反应,云祈心中愈觉忐忑,下意识退了一步;紧接着,他又发觉自己失态,赶忙一拱手道:“在下……一路游玩至此,不慎迷失了方位,只望大娘指点一二。”
“原来如此……不知小哥要去何处?”
“在下欲赴京城。”
“京城?”听见这话,男子眉头微皱,而妇人又道:“嘶——鲁地不是在东边么,小哥怎会从西边进京?”
“这……这不是迷路了嘛,哈哈,哈……”云祈支吾道。
“啊,对对,你方才说过。”至此,二人面色才缓和了些。
“小哥有所不知,京师出了大事,此时还是不去为好!若小哥欲去别处,不妨问我这大侄子。他路熟,决计不会指错。”
“不必不必——”经此一遭,云祈已生怯意,遂推说道,“既如此,晚生自去寻家客店再作打算,实不敢叨扰。告辞!”说完,他又施一礼,随后径自转身离开了。
直到走出数十步远,云祈才敢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当看到紧闭的院门时,他终于松了口气,也于心中自嘲起来。尔后,云祈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找到一处土墙,朝墙面蹭了又蹭;待到白衫彻底抹成黄衫,他才发觉自己饿得有些脱力了。
正在饥饿难耐之际,云祈忽然瞧见了什么,心头不禁为之一振。
只见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小推车,其边角的木杆上挂着面小幡子,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食”字。而摊位后方,一名男子正坐于长凳上悠闲地挥着蒲扇,想来是那推车的主人。
刚要上前,云祈又觉得哪里不对,心中暗暗犯起了嘀咕:都这个时辰了,路上也没几个行人,他能做多少买卖?还是说……今日生意不佳,那人才准备迟些回去?奈何云祈的肚子并未给他喘息之机,当下又是一阵翻腾,致使云祈一咬牙,索性先去看看再说。
走至近前,云祈才恍然大悟:原来车上的食物并不新鲜,全是皱巴巴的,再放些时候只怕都变味了。
见此情景,云祈总觉得心中古怪,转身便欲离开。而此前一直眯眼的小贩则猛地弹起,连连招呼道:“诶诶,客官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这小贩估摸二十有余,眉心极窄,偏还生了一对三角眼;其鼻子塌着,与下边的厚嘴唇全然不搭,看起来令人难受得慌。望着这副尊容,云祈暗道一声难怪,随即连连摆手。可没成想,那三角眼倒先不乐意了,满脸嫌弃道:“啐!小爷还当来了买卖,原来竟是个叫花子,晦气晦气!”
听见这话,云祈面色微红,显然是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强忍内心的不悦,出言辩解道:“在下自鲁地而来,因赏玩山水时不慎失足,才会变成这般模样。因此还请阁下慎言,莫再唤什么叫花子!”
对方闻言只是嗤笑一声,道:“行了行了,一个臭要饭的,还挺好面子。”
“我不是什——”
正在云祈不忿之际,三角眼却一挥蒲扇,抢先发难起来:“啧,你这厮不走,总在这杵着干嘛,小爷还做不做买卖了?没钱就到别处乞食去,赶紧滚!”
云祈从未见过这等傲慢无礼之人,三两句便能叫人怒意上涌。当下他也较起了真,反驳道:“我先前说过,自己出游至此,并非是什么乞讨之人。而且,即便我是叫花子,也决计不会如此眼瞎,要讨你这馊食!”说完,云祈愤然抬手,指向一片蔫巴巴的窝头。
“哟嚯?!”见云祈不甘示弱,三角眼面露凶光、将蒲扇用力一拍:“你个臭要饭的摸哪儿呢,还不快将脏手拿开!”说到这,他又将云祈指着的窝头拿起,厉声道:“看看,你看看!都被你这叫花子摸脏了,还有谁会买?赔钱!”
“你——!”此情此景,云祈舌头都不利索了,令其调整了好一会:“你分明就是讹人呢!我挨都没挨着,凭什么赔钱?!”
“小杂种,还敢抵赖?”只见三角眼从车后倏地窜出,随后一把拽住云祈小臂,威胁道:“今日没个说法,看我不将你扒个精光,再拖出去游街!”
到了此时,已有几户人家打开院门偷偷观望,也令云祈再次忐忑起来。
“你快放手,不过一个窝头,我买下便是!”
“痛快——”三角眼眉毛一挑,“买下可以,十文一个。”
十文?!
一听价钱,云祈险些跳将起来,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可看着偷偷观望的众人,他最终咬了咬牙,无奈点头应允。待三角眼撒手,云祈于怀中摸了半天,才抠出十枚方孔。接着,他将铜钱往台上一拍,也没要那皱皮窝头,便欲疾步离开。
“慢着!”
从云祈掏钱时起,三角眼就一直盯着他若有所思;见云祈要走,其面上陡然闪过一丝歹色,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
“小腌臜货,我方才都没发现,你莫不是掏粪去了吧?快,自己上来闻闻,这挨着的窝头、饼子,被你这么一摸,全跟裹了屎似的,就凭十文也想走?!”
此言一出,云祈被气得浑身哆嗦,怒斥道:“你这无赖简直胡搅蛮缠!再这般血口喷人,我可要报官了!”
“报官?嘁,你尽管去,看官老爷怎么说!”说到这,三角眼一撸袖子,抓起台上的东西就往油纸里塞。不多会儿,他已装好了几个纸包,将其硬推至云祈怀中,又道:“今日你非得把这些包圆咯,不多不少,二两银子!”
云祈见状,急忙伸手去挡:“就算十文一个,你这整车也当不得一两银子。如今向我要二两,哪儿还是讹人,根本就是明抢!”
“少废话!”
“你放手!”
僵持之际,二人一推一躲撕扯了半天,但见那纸包径直跌了下去,里边的食物也随之散落一地、沾满了泥灰。经此一遭,三角眼原形毕露,迅速吹了个口哨。没过多久,两名大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将云祈的后路彻底封死。
“你们想怎样?”
“小子,我不管你是何许人也,只要你将身上的钱财留下,今日之事就算作罢。如若不然——可莫怪哥哥欺负于你!”
“我身上哪有二两银子?”
“有没有拿来便知。再说了,二两那是刚才,现在两位弟兄出来,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你——!”
面对进退两难之局,云祈心中既怒又急,可始终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与此同时,周边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只是依旧和先前无异,没有一人胆敢近前。
见云祈迟迟没有动作,三角眼狠狠啐了一口,抬手便向云祈怀中抓去。随着对方大手不断接近,云祈终于下定决心,于须臾间摆好架势,一把扣住了三角眼手腕!
不待对方作出反应,云祈又将其手臂向外一拉,就此化去不少冲劲。接下来,他再铆足力气朝内一拧,立时疼得三角眼别过身去,完全直不起腰来。
这一来一回,不过发生于片刻之间,却令云祈心中狂喜。他打小不爱习武,只是万不得已才学了几式擒拿技法,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眼下三角眼吃痛,身侧也露出了空档;故而云祈足下聚力,瞅准时机便要抽身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