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云祈差点魂魄出窍,瞳孔骤然放大;扭头一看,只见拽住他的原是那黝黑少年,总算令他稍稍松了口气。
而那人现下正缩头缩脑地半蜷着身子,两眼偷瞄前方的明翎卫,口中急道:“公子莫看我、莫动,切勿露了破绽!”
云祈本就欠缺底气,如今又感受到前方传来的冰冷目光,心中乃是叫苦不迭。果然,当他的眼神与一名明翎卫对上,其唇色不由瞬间发白,裤管中的双腿也止不住地抖动起来。见云祈神色有异,对面的明翎卫当即止住游移的视线,眼中精光大闪,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完了!即使是相视的一瞬,对云祈而言也无比漫长,其掌心已经完全湿透。而前方的明翎卫并不打算草草放过,一伸手,便要拨开人群近前查看。
“不论你是何人,未经查验,一概不得出城!”
眼看云祈即将无计可施,城门处却适时传来一声怒斥,总算为他博得了些许生机。此前的明翎卫听闻有异状传来,略作迟疑之后,还是收回视线往城门走去。
直到此时,云祈才感到心中大石轰然坠地,呼吸不由顺畅了许多。其身旁之人也顺势松手,将身子略微挺直,小声说道:“方才激动过头,不巧被那帮瘟神盯上,以至于牵累了公子,还请见谅!”不过此人也真是心大,这才刚刚脱险,他却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将视线一转,又随众人目光往声音来处投去。
只见城门口处,有一辆载着水缸的马车,看样子是想出城,被明翎卫拦下了。驾车之人是个小太监打扮,见为首的明翎卫面色不善,当即跳下车来,堆起笑容道:“官爷息怒,小奴专司宫内送水之职,唯恐迟了惹出乱子,望官爷行个方便。”说完朝面前之人做了个揖。
小太监口中的官爷,名为罗恭,乃明翎卫北镇抚使;其面容硬朗、身形矫健,眼神似能洞悉一切,且周身都散发着一股乖戾之气。今日宁王案发,罗恭奉命封锁西直门,在城内到案人员清点完毕之前,禁止任何可疑人等进出。
罗恭端详着眼前的小太监,嘴角浮起一丝轻笑,冷声道:“今日情形特殊,且送水时辰已过。倘若你居心叵测、斗胆蒙骗本镇抚使,可知会是什么后果?”语毕,罗恭目光变得更为凌厉,似能摄人心魄一般。
然而小太监也是不惧,闻言恭敬道:“往日确非此时送水,但小奴也不知何故,今日还需再往返一趟,故而奉命行事。小奴亦知大人并非有意为难,可真要误了事……也给大人惹麻烦不是?”
小太监说起话来平稳顺畅,隐隐还似颇有倚仗,倒令罗恭高看了一分。奈何他素来软硬不吃,闻言只是缓缓握住刀柄,朗声道:“本镇抚使已经言明,今日天子下诏诛除逆党,须得凭据进出。你若非要出城——不妨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见罗恭态度强横,小太监面色甚是难看,于原地僵持了起来。半晌过后,他才悻悻然跳上马车,言语中透着怪气。
“大人秉公办事,奴才亦无话可说。然此番打道回府,小奴免不得要受些责罚,只好将大人所言原数相告。若主子怪罪起来,还望大人敢做敢当,莫要算在小奴头上!”说完,小太监一拉缰绳,意欲作罢返回。
谁知未待车身调转,但见罗恭大手一挥,便将其连人带车冷不丁拦下。尔后,罗恭更是一脸轻蔑,怒斥道:“本镇抚使自诩阅人无数,若被你这奴才唬住了,还不知要走脱多少恶徒!更何况,今日差事关乎罗某身家性命,岂能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此刻既已撕破脸皮,那就更要查个清清楚楚,免得你回去信口开河!来人呐,给我搜!”
“住手——”见罗恭用强,小太监赶忙跳下车来,一把挡在众人身前,“大人可知,那缸中之水乃是御用,沾不得半分污浊。今日天干气燥、尘土翻飞,若是贸然打开,将不洁之物带进了宫中——莫说奴才我了,就是大人你,又有几个脑袋可丢?!言尽于此,还望大人三思而后行!”
小太监所言掷地有声,怎料罗恭却无动于衷,面色决然道:“这就不劳公公费心了!即便惹出麻烦,本大人也自会进宫请罪、一力承担。何况此刻逆党伏诛、余孽犹存,公公再不让开,莫要怪罗某动粗!”
随着罗恭一声令下,在场的明翎卫尽皆拔刃而出,使气氛陡然降至了冰点。
眼看再无转圜余地,小太监却仍是不退,话风一转道:“既然大人愿意担责,小人也再无异议。只是这水车为避尘泥,其上设有些许机关,诸位揭开时还需小心着点……”说完,他有模有样地走到车尾,随后伸手一指,将众人目光尽皆引去了水缸下方某处。
正在罗恭手下半信半疑、略略探头去看时,小太监猛地一声大喝,便有四名身手敏捷的蒙面人从缸中骤然跃出。其中三人,抽出兵刃向罗恭手下劈去;而另一人,则趁着掩护朝城外发足飞奔、显然是要逃走!这下子,几乎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那蒙面人带走,一旁的小太监暗道一声好机会,偷偷摸出一把短刃,以电光石火之势向罗恭刺去!
随着利刃的寒锋越来越近、即将洞穿罗恭腰腹,他却好似背后长眼一般,蓦地转过身来,一把擒住了小太监持刃一臂,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小太监本想出其不意,谁知竟被对方反其道而行之,登时大惊失色、急欲挣脱。奈何罗恭的手掌如同铁钳一般,只不过轻轻一捏,便听得一声脆响——乃是短刃应声而落;而他的另一手,则迅速拔刀而出,在一道残影过后,竟将对方整只胳膊活生生卸了下来!
经此一遭,人群顿时抱头乱窜、惊叫四起,云祈身侧的黝黑少年也立时转头,口中喊着“公子快跑”,却见云祈早已逃得老远。
另一边,罗恭于须臾间鼓足了中气,其声如洪钟般震出:“拿下贼人!不许任何人等进出城门!”
待其语毕,逃遁的蒙面人已跑出百步有余,罗恭急欲去追;可刚一抬腿,他却猛然瞥见了什么,脚下不由为之一顿。原来,那痛号连连的小太监,此刻并未看向城外,反而是死死盯着城门某处。果不其然,罗恭循着视线望去,当下后脊一凉,暗道险些中了声东击西之计!只见城门旁不远处,一名带着斗笠的男子脚步匆匆、形迹可疑,正欲趁乱隐没于人群之中。
“天渊、司非,你等领人先行去追!”
“是!”
混乱之中,罗恭当机立断,略作调遣后几个翻身跃至男子身前;接着其右腿刷地抬起,不偏不倚正中那人胸口。随着“砰——”的一记闷响,男子斗笠应声而落,身子足足飞出五六步远。而到这时,才有一片血雾漫漫而下,足见这一脚发力之狠。其余三名蒙面人本在拼命拖延,可眼见事败、正主被擒,心气一下子衰落下来,挣扎片刻后也一一被擒。
“大人,这帮逆党武功不弱,只凭区区三人便能与我等周旋一番;至于那遁走之人轻功更是不俗,是否再加派些人手为好?”
罗恭闻言,缓缓摇头道:“眼下诸事调度捉襟见肘,此贼又脚力非凡,一味加派怕也徒劳;待明日行刑过后,本镇抚使再斟酌人选去助天渊二人。”
“可是……若不能尽早缉拿,被小人吹了歪风——”
“那饭桶不足为惧!”见手下担忧,罗恭面上甚是反感,又道:“毕竟正主被擒,好歹也算有个交代。本镇抚使只怕方才之事又是一出‘声东击西’,若为此摊薄了人手,其余诸门恐再生变故。”
“大人高见!只是……卑职实在不明,宁王一案事关京师安危,何不从周边卫所抽调人手?若得重兵护卫,纵使逆贼浑身是腿,又焉能全身而退?”
话音落下,罗恭并未作答,而是眯起了眼睛,反问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啊?卑,卑职……”
“此时求援,谁知来的是援军,还是叛军呢……”说到这,罗恭神色愈加复杂,又听其沉吟道:“距事发不过半日,陛下便急于将一干人犯斩首,究竟是何缘故?从昨夜情形来看,许多大臣尚未供出确实之罪证便要人头落地,或许是为了震慑余党?本镇抚使总觉得,此案迷雾重重,但事已至此——唉,罢了罢了。”
罗恭说完,顺势将头一偏,看向先前被捕的男子。那人见状,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又因牵动淤伤拼命咳嗽起来。值此之际,罗恭面上忽然一凝,随即朝身旁耳语道:“你先带此人回去问话,要快,务必抢在刘大人之前。至于那小太监,尽其用方能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