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慈宁宫。
“母后急唤儿臣,有何要事?”皇帝面色困顿,由马玉搀着走进屋中。
“皇帝是身子不适,还是昨夜未曾好好歇息?”
“咳咳咳咳,儿臣昨夜旧疾又犯,如今已无大碍,望母后切莫忧心。”
“唉,”太后招了招手,“皇帝这病总也不好,快叫哀家看看,是否又瘦了?”
皇帝依言坐下,回忆道:“想朕刚刚登基时,也曾大病一场;母后放心不下,索性叫儿臣住在慈宁宫,日日由母后照顾。每念及此,儿臣……”
“皇帝还记着陈年旧事,哀家甚感宽慰。近日来诸事劳心,皇帝更要多加提防,莫叫那些衣冠楚楚的虚伪之徒伤了龙体。”
此言一出,皇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旋即恢复如常。
“马玉,身子恢复得如何,可有好生伺候皇帝?”
马玉赶紧躬身,轻声道:“承蒙太后及陛下天恩,老奴侥幸保住了性命,如今虽未根除余毒,但绝不会耽误陛下修养龙体。”
“听闻昨日夜里,你已查出行刺元凶?”
“禀太后,元凶为新晋兵部侍郎黄惟。”
太后目光一凛,威严道:“云覆一案已尘埃落定,可诸刺客谁都不找,独独要杀你雪恨,这着实令哀家困惑。说说,黄惟究竟招了什么?”
马玉微微顿了一瞬,随即答道:“黄惟目前仍未认罪,但其府中家丁嫌疑重大,日后必会给太后一个交代。”
“不是给哀家交代,而是给皇帝一个交代。虽然后宫不便过问朝堂之事,但涉及皇家安危,哀家还是得劝一句,这个黄惟……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宜再用了。”
看着太后关切而紧张的目光,皇帝沉吟半晌道:“母后说的有理,儿臣必定仔细斟酌。”
“嗯。另外,这个黄惟是何人举荐的?”
“云覆逆行败露后,朝中职位多有空缺,儿臣一时半会怕是说不详尽。”
太后拍了拍皇上的手掌:“皇帝已亲政数年,此番面对一干反臣处置果决,颇有太祖之遗风,若先帝知晓定然欣慰。如今首逆已除,余党也不宜轻易放过,哀家相信皇帝能妥善处理,以使京城安稳无虞。”
“是,儿臣记下了……母后召儿臣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哎呀,哀家说远了。皇后?带人进来吧。”
话音落下,只见几个面颊红肿、口唇沾血的宫女被带进屋内,看着皇帝面色惊恐。
“母后、陛下,”皇后一一行礼,道,“这几个贱民昨夜扮作太监、鬼鬼祟祟,正巧叫本宫捉住了。联想近日祸事不断,本宫不敢怠慢,特交由母后及陛下定夺。”
“皇上,皇上开恩呐!呜呜呜……”
皇帝面色略略发白,问道:“贱民,还假扮太监?尔等究竟何人!”
几个宫女面容惨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继续啼哭。
太后看了看马玉,又转头朝皇帝道:“经核查,这几人皆为民女,不知如何偷入宫中。万一其居心叵测、伺机伤了陛下,岂不令江山社稷蒙危?”
“说,谁人让你等进宫的?”
“……”
“大胆!来人,再掌嘴!”
皇后一声令下,几个太监抡起手掌左右开弓,将一干民女打得不成人样。
“啪——啪——啪——”
“啊!呜呜,唔!啊——”
皇帝偷偷看了眼马玉,急道:“母后,慈宁宫乃母后寝宫,实在不宜见红啊。”
“慈宁宫见血,总比乾清宫见血好,打!”
“求太后恕罪,民、民女——”一名女子不堪压力,手忙脚乱要向前爬,却被其余几女奋力拖住。“不能说,不能说啊!”
“放肆!”皇后勃然大怒,呵斥道:“有意欺瞒皇上,乃是死罪!再敢遮遮掩掩,本宫则视尔等包藏祸心,罪加一等!”
“呜呜呜,啊……”几女自知在劫难逃,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索性不再求饶,只是抱在一团悲恸大哭。
“太后、皇上、皇后,”马玉上前一步,“几人执迷不悟,不如——”
太后直勾勾看向马玉:“想让陛下命你审问?”
“不不,老奴是觉得陛下所言有理,审问之事不宜在慈宁宫,免得血溅三尺,污了太后寝宫。至于何人能担此大任,老奴不敢指手画脚。”
“皇帝之见呢?”
“母后,”皇帝顿了顿,犹豫道,“不如……召刘守侑前来,由他审问。”
“就依皇帝的意思。将几女押下去看好,等刘守侑来领人。”说到这,太后整了整呼吸,接着道:“皇城戒备森严,竟能让几个民女随意进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在哀家看来,此事须得有人提头谢罪,方能令皇帝安心。”
话音落下,皇后又道:“就算是深夜,禁宫之内也容不得几人肆意乱窜,故而昨夜沿路值守的一干人等皆需问责,绝不能手软。”
“母后,若无其他事,儿臣先回了。”经此一遭,皇帝气色较早晨更差,仿佛心力交瘁。
“等等,还有一事,哀家需和皇帝仔细商量。”
一听这话,皇帝面容紧绷,沉声道:“母后请讲。”
“皇长孙已到读书的年纪,哀家让皇后问问,也不知她问了没有?”
“皇后提过,儿臣尚在考虑。”
“皇帝心中可有人选?不妨说予哀家听听。”
“嗯……”皇帝想了半天才道:“如今黄惟下狱,儿臣念及母后所言,一时又有些动摇。”
“既然如此,便交给章首辅吧。哀家已令他草拟几位合适人选,到时再交给皇帝,由皇帝定夺。”
“那好,便依母后的意思。”
……
“咣当——砰——!”
刚回乾清宫,但凡伸手可及之物,皇帝抬手就砸,将一众宫女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陛下,此时不宜动怒,先回房再说。”
“无妨!今日清晨,那两个死丫头已不知去向,估计偷偷跑回坤宁宫了!”
“全都退下!”马玉挥手支开了众人,又道:“陛下切不可对那二人撒气,奴才再想想其它法子。”
“这个皇后,为何处处多事?朕总有一日要废了她!”
“陛下旧日与皇后情意匪浅,眼下……还是不要处得太僵。”
“朕也想平平淡淡,可皇后呢?今日她摆明了与太后一唱一和,连朕的一点私事,都能小题大做、赶尽杀绝!马爱卿,往后还得——”
马玉连连点头,劝慰道:“老奴明白,请陛下勿忧。”
“有劳爱卿。如今魏昭那边也行不通了,让朕去见见贵妃吧?”
“陛下想去,老奴又怎敢拦着?只是贵妃刚刚丧父,陛下此去实在有些晦气;再说,这也是贵妃自己的意思。”
话音落下,皇帝瘫坐在塌上,不愿再开口。
“陛下,老奴还有一事相求。”
“说……”
“连日以来,魏昭为陛下忙前奔后、费尽心思,万一几女将他招出来……请陛下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为他谋一条生路。”
“爱卿可有法子?”
“有。”马玉凑上前去,朝皇帝耳语了一番。
“好,就按爱卿所言。”
“另外,陛下近日需小心一些,奴才担心皇后的胃口还不止如此。”
“啊?”皇帝瞬间坐起身来:“她还要添乱?”
马玉低声道:“陛下想想,昨夜那两个宫女已被支走,就算在殿外发现了端倪,二人也无法迅速返回坤宁宫,令皇后恰巧在苍震门截住民女。”
“对啊!朕一见到民女现身慈宁宫,就断定是皇后所为,反而未曾细想。难道……乾清宫还有皇后的人?”
马玉连连摇头:“请陛下放心,这一干人等绝对可信,陛下应该清楚。”
“那是为何?”
“老奴有些线索,但不敢确定。”
皇帝凑至近前:“爱卿快说。”
马玉沉吟一番,轻声道:“老奴估计,皇后留下两名宫女,实为刻意引人耳目。陛下可曾记得,宁王案发次日,有一伙蒙面高手强闯城门?”
“当然记得?”
“那伙反贼意欲护送郭道元之子出城,饶是罗恭坐镇也跑了一个,足见其武艺不凡。皇后素来喜爱郭芸,与郭道元接触颇多,故而皇后身边……”
皇帝吃了一惊:“爱卿之意,是指皇后暗里私养武力?朕早说过,当初在郭府发现坤宁宫的太监,就应当追究,可惜此刻为时已晚!”
“陛下,皇后时常派人去郭府,又没有手书凭证,如何追究?何况闹得太大,反而会使朝臣发声,于事无助。倘若陛下不愿被皇后打扰,不妨趁此次整顿防卫,妥善调派人手。如此一来,坤宁宫不但无计可施,还有可能露出马脚。”
“一切均如爱卿所言。另外,爱卿自己也多加小心,莫再叫人钻了空子,借题发挥。”
“多谢陛下。”
……
一个时辰后,明翎卫大狱。
“大人回来了?有位公公求见。”
刘守侑命人将几女押往刑房,低声问道:“是哪个宫中派来的?”
没成想话音刚落,那公公已走出门外,左右瞧了瞧。待众人退去,他悄然上前,只说了一句话:“此事处理不当只会两头得罪,还请刘大人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