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几个民女为何进宫,咱们可是心知肚明。如今陛下有意要保住魏昭,太后又偏偏抓着不放,咱们可如何是好?”
刘守侑摇摇头:“若仅仅是个魏昭,倒也罢了;太后此举,实是怪陛下远离朝堂,并开始对马玉动手。陛下心中有气又无处可撒,咱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触这个霉头。”
“大人,两者权衡弃其轻。若在陛下与太后间选一个,自然……”
“不可。马玉虽然暂时得势,但陛下与太后毕竟是一家人。假使哪日马玉没了,陛下不一定感念旧情,太后却势必心有介怀。”
“属下只担心,万一没办妥,从两头不得罪变成了两头都得罪,那就……不知大人可有对策?”
刘守侑愁眉不展:“此事甚为棘手,走一步看一步吧。距毛翠如家尚有多远?”
“不远了,再有几里便到。”
没过多久,刘守侑率人行至一座普通村落,吓得当地百姓纷纷回屋,只敢露出一条窗缝偷偷打量。
“大人,就是这家。”
“进。”
话音落下,众人也不敲门,而是直接踹断了木栓鱼贯而入。
“几位官爷有何要事?草民一向安分守己,官爷不会弄错了吧?”一名中年男子面色惊恐,赶忙近前道。
“毛翠如是你何人?”
“翠、翠如,”男子结巴道,“正是犬女,她、她可是犯了事?”
“犯没犯事你不清楚?带走!”
“官、官爷且慢!犬女前日进城一直未归,草民并不知情啊?敢问她究竟犯了何事?”
刘守侑不耐烦道:“待会就告诉你,带走!”
一声令下,几名明翎卫围上前去,将中年男子五花大绑架到一边。男子吓得面色惨白,奈何嘴巴被人堵住,只能发出急促的“唔唔”声,心中惊惧不已。
“大人,毛翠如并未撒谎,家中只有其父一人。”
刘守侑四下张望一番:“再搜搜,看有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是。”
“大人请看,此物似乎有些门道。”片刻过后,一名明翎卫手拿一座泥塑神像交给刘守侑查看。
“这是哪里的神仙?”
“看起来像个道士,又并非三清四辅……”
“启禀大人,”又一个明翎卫凑上前来,“属下知道!此物乃京周某个小观的创派祖师像,据说叫无妄老祖。近年来每逢天灾,该观均会布施百姓,在附近有些信众。”
“总觉得在哪见过……”刘守侑琢磨半天也没想起什么,转头道:“你的?”
男子连连点头,随即拼命弯腰,似乎对神像极为重视。果然,当刘守侑抬手,作势要砸烂神像,男子忽然跪在地上,满脸的焦急之色。
“大人,属下想起来了!此物似乎在……”
随着手下一番耳语,刘守侑恍然大悟,看着泥像连连点头。
“有了,有了!”
“大人何意?”
刘守侑走至角落,小声道:“民女入宫需要找个理由,而这……就是理由!”
……
与此同时,明翎卫大狱。
“千岁爷?请千岁爷开恩,给下官一条活路吧!”
看着浑身是伤的黄惟,马玉长叹一声,默默拿出手帕为其擦了擦污渍。
“千岁爷这是——”
马玉并不答话,而是将面纱缓缓揭去;只见其右颊青斑虽未扩大,但色泽愈深,当即吓得黄惟一阵惊呼。
“黄侍郎,本千岁可曾亏待过你?”
“千岁爷待下官恩重如山,若非千岁爷,下官如今还不知在哪座小衙寂寂无名。更何况,郭道元被斩之后,这兵部侍郎之位——”
马玉伸手示意:“行了行了,你知道就好。”
“所以下官岂会抛弃大好前程,恩将仇报伤害千岁?下官同沈大人、左大人等,皆是遭人设计,请千岁爷明鉴!”
“唉,本千岁也知你冤枉,可幕后指使迟迟未能查出,乌啼之毒也暂时未解,你叫本千岁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请千岁再等些时日,真凶必会现形!”
马玉摇了摇头:“真凶自然会现形,但已不是黄大人该操心之事。”
黄惟大惊失色:“为、为何?”
“今日清晨,太后已经劝过陛下,无论你是否与刺客有关,都不可再录用。”
“可真凶,下官,再过些时日……”黄惟闻言如遭重锤,一时间语无伦次。片刻过后,他才心灰意冷道:“此事下官也有疏忽,即使挂印返乡,也绝无——”
“返乡?”马玉笑了一声,接着道:“你可知,本千岁为保举你和宋廉,究竟花了多少工夫?如今你二人一个身死,一个下狱,好不容易争来的空缺全得拱手送人,这笔帐又如何算?更别提本千岁遇刺许久,却始终找不出真凶,让天下人看尽了笑话……”
黄惟神色一黯:“下官不敢推卸责任,还请千岁给条活路吧!”
“路倒是有,喏——”马玉从怀中抽出一张字条,“念。”
黄惟哆哆嗦嗦将其接过,读到:“罪人黄惟,御下不严,以至府中出此贼人,与刺客伙同犯下恶行。臣素来忠心,奈何百口莫辩,唯有一——唔!千、千岁!”
“念!”
黄惟喉头耸动、双目含泪,始终无法开口。马玉一把将字条夺过,继续道:“唯有一死,方能证臣清白!”
“千岁爷饶命啊……下官好不容易走到今日之位,却遭歹人陷害,实在心有不甘呐……”
“住口!若非本千岁素来器重你,早说你是云覆余党,满府抄斩了!另外你需记得,如今所有的一切,皆是本千岁给你的,故而今日……只是拿回来而已。来人!”
话音落下,两名明翎卫冲入房中,将黄惟囚衣扯下,再刺破其手指。
“是你自己写,还是让人抓着写?”
“下、下官,呜呜……自己写。”
只听“呲”的一声,明翎卫将囚衣撕裂,拿出一块放在黄惟身前。
“放心,后事本千岁会看着办。”
“呜呜,呜……”
数人包围之下,黄惟一把血一把泪写完了遗书,立时有人将破衣结成的布条送至近前。
“念在过去的份上,给你留条全尸,请吧。”
……
皇城,文渊阁。
“沈大人?身子都修养好了?”见一名老者蹒跚而入,章太岳赶紧起身相扶。
“老骨头还撑得住,有劳首辅大人了。”
“这个马文德做事真是莽撞,堂堂内阁次辅也敢轻易动刑。以沈大人与马千岁的交情,又岂会策划行刺?”
沈知行干笑两声:“首辅大人所言极是,或许有政见不和者,意欲借叛党之名生事吧?”
“沈大人怎知不是逆贼所为?总而言之,只望真凶能早日查出,为沈大人正名。”
“谢首辅大人吉言。”
章太岳喝了口茶,又道:“沈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有件事须得与大人商议。”
“哦?首辅大人往日体恤下官,凡事皆亲历亲为,今日为何偷懒了?”
“哈哈哈,沈大人真会说笑。今日之事万万偷懒不得,请看——”章太岳提笔写了几个名字,“太后欲为皇长孙定一位讲官,沈大人觉得哪位合适?”
“嗯……”沈知行沉吟片刻,道:“这几位皆是首辅大人的门生吧?”
“哦?啊对对,老夫数次主持科考,人数太多都已记不得了。”
“章大人,恕下官说句不得体的话……”沈知行走至近前,斟酌了半天却欲言又止。
“此处只有你我,沈大人不妨直说。”
“自古长幼有序,这点沈某清楚。可皇长子毕竟乃恭妃娘娘所出,大人倘若尽心尽力,不怕惹陛下不悦?”
章太岳闻言,正色道:“沈大人请坐。陛下登位十余年,一直子嗣不多;而皇后娘娘连生几位公主,使陛下始终无有嫡子,是以东宫迟迟未立。在沈大人看来,皇长子是否……”
沈知行连连摆手:“此乃陛下家事,下官可不敢多言。”
“储君之位事关江山社稷,你我身为阁臣,岂能全然置身事外?”章太岳凑近一些,又道:“陛下喜爱郑贵妃,后宫皆知,万一子凭母贵……老夫想听沈大人说句心里话,倘若陛下欲立太子,你究竟支持皇长子,抑或郑贵妃?”
沈知行斟酌良久,反问道:“首辅大人已然思定?”
“沈大人真是谨慎。不如这般,你我将心中所想各写于纸上,再同时揭开,可好?”
沈知行略作犹豫,随即点了点头。
“一,二,三!”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将手扬起,又同时大笑起来。章太岳写的是“祈愿皇后怀得龙种”,沈知行写的是“听凭皇上心意”,均未言明。
“所谓‘有嫡不立长,有长不立贤’,首辅大人想得周到。”
“要老夫说,沈大人实在太过谨慎,身为人臣,应当忠直敢谏才是。记得先帝在位时,沈大人以铮铮铁骨著称,数进明翎卫均全身而退,如今怎的小心起来了?”
“一把老骨头,不知何时就入土了,没准等不到陛下立储的那天。”
“哎,忌讳忌讳。此事暂且不提,方才的几名人选……沈大人可有主意?”
只见沈知行伸出手指,直接点在了“于慎之”上。
章太岳眯了眯眼睛:“此人职位不高,但确有才学……好,就按沈大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