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丘,两招下来感觉如何?”操演结束后,顾英当即发问。
“有无功底我不敢妄断,但他必然是个可造之材。”
“据他所言,最后一击真是你刻意躲开的?”
左子丘沉吟道:“方才对枪时,无论他躲或不躲,我身为枪法教习都不可先动,以致失了威望。待到他抽手的一瞬,应对时机已然所剩无几,我只能稍稍偏移枪头,并非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
顾英点点头:“若他不退,极有可能两败俱伤、落个平手;若他早退,必能轻松躲开,不至于肩膀受伤。如此说来,个中分寸还真有些微妙……”
“少将军所言极是。在外人看来,他似乎是败于先怯;但实际上,其冷静沉着、临危不乱,委实较我不遑多让。故而我权且猜测,这个郑潼怕是更超先前预计,绝非普通流民。”
“还有,”左子丘又补充道,“少将军可能未曾察觉,他手臂带有淤青,此战根本无法使出全力。”
“哦?”顾英一惊:“这号神秘人物,缘何会突然投军?”
左子丘拱手道:“宁王一案未过多久,马玉又在府中遇刺;值此多事之秋,依我看……二人乃是不可不防。”
“嗯。”顾英想了片刻,道:“找个时机,将他俩纳入玄甲营。”
“啊?为何——”
“放在眼皮底下,总归是放心一些。”
……
“嚯——!一整只鸡?!”
待郑潼返回营房,众人目光顿时齐刷刷聚集过来,小六更是失声尖叫、馋得不行。
见状,郑潼本欲与众人分食,可他细一琢磨,又朝云祈走来。
“大哥,你饿了一天,先吃点充饥吧。”
“哼,明明没什么能耐,却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占便宜……”
“架不住人家有个好义弟,你就酸吧你。”
听着众人的冷嘲热讽,云祈已有些麻木,轻轻一挡、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我那份……不如分与大家尝尝。”
“噢哟,这还像句人话。”
“我要分鸡屁股!”
话音落下,人群一哄而上,除了给郑潼留下个鸡腿,剩余部分瞬间就没了踪影。随后,房间内响起一片“吧唧”之声,令云祈禁不住口舌生津,腹中更加难受。
“大哥,这还有个鸡腿——”
云祈苦笑一声:“我害你没了大半只鸡,留着自己吃吧。”
“唉,”郑潼叹了口气,转身道,“各位弟兄,这些鸡肉能否跟谁换个窝头?半个也行,我大哥真的一天没吃饭了。”
“嗨,我这记性!”小六忽然冲上前来,边走边道:“午休时,我帮老大留了个窝头,一直揣在怀里,看——”
然而刚刚拿出,小六又僵住了。只见这枚窝头在汗水浸泡下,已变得奇形怪状,令人根本无法下嘴。
“这、这——”
“多谢!”谁知云祈一把接过窝头,又道:“小六兄弟一番好意,我岂能辜负?不碍事的,里边没汗透,应该能吃。”
说完,云祈当着众人的面,将黏糊糊的窝头处理了一番。可完好的部分仅剩中心一小团,没吃几口,已经全然落入云祈腹中。
“嗯?”忽然间,一个窝头不知从何处飞来,郑潼赶紧伸手接住。
“怎么说也是少将军暂时任命的头领,可怜兮兮的像什么样子?!”
随着杜仲一声怒吼,房中顿时安静下来,各人均是若有所思。云祈万万想不到会是杜仲先站出来,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绪瞬间扩散。
“你身上有伤,还是……”
“我什么体格,你什么体格?让你吃就吃!”
经此一遭,屋中气氛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不断有人将未吃完的窝头交给云祈,已在他身前摆了满满一堆。
云祈只觉鼻腔发酸,忽然起身道:“其实!其实今日比试……是郑潼有意相让,以求大家能对我刮目相看。我自知身手平平,一时糊涂走了歪门邪道,特此向诸位致歉!至于大家的心意……我实在受之有愧。”
郑潼一脸诧异,跟着道:“主意是我出的,我只是……唉。”
“大家投军前本就过得不顺,既然有缘相聚,何苦要彼此疏离?何况今日列队迟缓,每人皆有责任,还不是顾老大独自帮咱们担下了?”
“……”
小六说完,众人大多默不作声,只有杜仲接道:“行了行了,明日都利索点,谁走得比我还慢,我直接让他下不了床!顾齐,你要是条汉子,就给我拼命地练;待我伤好之后,你若还敌不过,我再挨二十军杖也要把你换掉!”
杜仲顿了顿,最后道:“总而言之,相比让这小子当头,我更受不了叫人看扁!都听见没有?”
“说得对,绝不能让人看扁!”
“顾齐,既然当了头,就当出个样子来!”
说话间,又有两人站出来道:“昨晚已经睡饱了,今日由咱俩守夜吧。”
“诸位,”云祈声音都有些发颤,“顾齐必定全力以赴!”
……
深夜,京城章府。
章太岳就着一盏孤灯,正依在桌上低头沉思,面容有些凝重。不知不觉间,窗外忽然飘进一个人影,还是那名面目冰冷的男子。
“大人,计划一切顺利,何故闷闷不乐?”
章太岳搁下狼毫,问道:“马玉信了?”
“即便不信,也是无迹可寻。而且明翎卫刚刚包围了黄府,说明马玉已经有所决断。如今宋廉被杀、黄惟入狱,颜、郭二位大人留下的位置复又空缺,绝不能再落入阉党手中。”
“不错。老夫方才草拟了几份奏章,你派人分发下去,叫他们修改完善后尽快上奏弹劾,务必在马玉进谗前抢得先机。”
“是。”领命之际,长期面若冰霜的男子意外露出一丝笑容。
“唉,”然而章太岳却轻叹一声,“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恕属下不解。马玉刚刚推举的心腹,名义上却因为牵涉反臣而下狱,饶是其诡计多端亦不好收场。大人此番谋划,不但坐实马玉谋害忠良,还令其自乱阵脚,可谓一石二鸟。为何……”
章太岳站起身来缓缓踱步,道:“你不觉得陛下的态度有些异常?”
“异常……请大人明示。”
“老夫先前以为,陛下降旨判诸多大臣立斩,乃是顾忌谋反之名、力求无患,这才叫马玉钻了空子。然马玉遇刺后,陛下得知有‘逆党’尚存,竟未第一时间彻查此案,而是任由马文德替父报仇,岂非前后矛盾?”
男子沉吟片刻,道:“莫非……陛下早知此案有冤?”
章太岳摇摇头:“谋反乃是大忌中的大忌,陛下为震慑群臣、彰显天威,手段强硬一些,老夫也无计可施。近年来,陛下龙体有恙、亲近宦官,几乎日日沉湎于女色;故而宁王一案中马玉究竟起到何等作用,老夫实在无从估计。”
“大人此后有何谋划?”
“陛下远离朝堂,百官苦于城墙阻隔,只能望而兴叹。为今之计,还望太后与皇后娘娘整饬内廷、规劝陛下,一旦觉察马玉失当之举,我等再借机施压以绝阉患。另外,皇长子已至读书之年,皇后娘娘也授意老夫物色讲官,是时候关注立储之事了。”
“如今恭妃备受冷落,亲近皇长子只怕会惹陛下反感……”
“自古帝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只要皇后娘娘一日未有龙子,皇长子便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说句大逆不道之语,先帝因女色而早崩,倘若陛下……总之不得不防啊。”
“咳咳咳,啊咳咳咳……”说到此处,章太岳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大人不要紧吧?!”
章太岳摆了摆手:“大限终有期,不知老夫残生还能否手刃阉贼。”
“属下必当竭尽所能,为大人延寿!”
“老夫历仕三朝,也曾位极人臣,上天算是待我不薄。你先回去吧,老夫还需斟酌讲官人选。”
“是——且慢,属下还有一事未禀。”
“哦?说。”
“不久前接到密报,云祈曾在保安州出现,并将先帝赐予宁王的翡翠扳指典当出去。”
“他逃向何处了?”
男子一拱手:“属下无能,此后……便跟丢了。”
章太岳怒哼一声:“云祈只是个文弱小子,竟会跟丢?!”
“大人息怒,只因他身旁还有一名少年,将临时派去的人手全数放倒。直至此时,尚未查明此人来路。”
“你——”
“大人,公子似乎回来了。”
章太岳闻言细听,随即命男子退下;待章静修进屋,一袭黑影恰好隐没在窗外的夜色中。
“父亲,我手中银子可使完了。”章静修抱怨道。
“才几日就使完了?!你是生怕他人不弹劾为父吧?”
“父亲息怒,你让孩儿又去赌坊、又去品香楼的,孩儿想节约也节约不来啊。”
“……有无进展?”
章静修苦着脸道:“送了不少银子出去,奈何对方不咬钩。”
“那就闹点动静,为父有要事,拖延不得。”
“是赌坊还是——”
“赌坊,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