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马玉苏醒,几名太医面色大展,急忙围上前去。待为首者把完了脉象,其眼中喜忧参半,不由令马玉心中一沉。
“刘太医……有话……直说。”
“是。千岁爷身中乌啼之毒,经诸位同仁合力,已将毒性暂时压制——”
“乌啼——”马玉忽然意识到什么,急急招手:“快拿……拿铜镜来!”
床边太监领命,火速寻来铜镜置于马玉面前,心中异常忐忑。
“啊——!!”
“咣当!”
果不其然,随着惊惧之色在脸上蔓延开来,马玉勉力拍飞了铜镜,险些再次昏厥。只见其伤痕周围,密密麻麻的青丝穿插缠绕,如同腐败长霉一般,看起来甚是恶心。
“捡、捡回来,其他人……先出去,容本千岁独处片刻……”
众人暂退,马玉硬着头皮打量镜中影相,咬牙切齿道:“已过了多久?可曾查出指使者?”
“千岁爷昏睡了整整一日,至于指使者……明翎卫仍在盘查。”
“有何线索?”
“行刺几人均为宾客府中新收家奴,长的约莫一年,短的仅有数月。昨日夜里,指挥佥事已将沈知行沈阁老、少卿左光霖、员外郎胡之莫、给事中魏同勋押往明翎卫大狱,此时仍在讯问中。”
马玉面露讶异:“沈阁老?”
“奴才以为,这必定是一出反间之计,妄图令千岁爷心生芥蒂。”
“……接着说。”
“奴才斗胆猜测,四位大人皆被栽赃,反倒无有可疑;真正元凶,应当另有其人。”
马玉沉吟半晌,喃喃道:“未必。进门时均已搜过身子,院……院外又有严密把守,试问毒镖从何而来?”
“即是说……府中真有贼人内应?”
“此时不宜妄下定论。魏昭可曾来过?”
太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来过,还来了好几回。”
“陛下待会儿走后,速去传他。”
“皇——上——驾——到——!”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刚落,神史皇帝已至门前,身后跟着一众御医及宫女太监。
“爱卿!爱卿终于醒了!”皇帝快步走近,直接坐于床边,欣喜道。
“陛下折煞老奴了,老奴——”
皇帝之举,颇有纡尊降贵之味,惊得马玉慌忙起身行礼;可忽然间,他想起自己脸颊异样,不由又僵住不动了。
“爱卿免礼。这伤朕已见过数次,不打紧的。”
“老奴理应为陛下分忧,谁知却适得其反,请陛下恕罪!”
“此罪难恕!”皇帝面色忽变,绷着脸道:“一日以来,朕夙夜忧虑、难以成眠,唯恐爱卿有什么差池。如此说来,爱卿实乃罪大恶极!”
马玉侧身俯首,恭敬道:“但凡陛下需要,老奴的命就一日为陛下留着。往后残生,老奴必当一如既往侍奉左右,至死方休!”
话音落下,皇帝头颅微微起伏,到最后逐渐变为重重点头。
“好,爱卿万勿食言!刘御医,乌啼之毒解得如何?”
“启禀陛下,臣等已将毒性暂时压制,说明用药无误,只是仍需调整。”
“嗯,既然马爱卿已醒,朕就为你等暂记一功。但——三日之约不变,望诸君莫要懈怠,早日根除余毒。”
“臣等谨遵圣命!”
“来人,将东西拿进来。”
皇帝一招手,等候在外的宫女太监结队而入,人人皆捧着各类药材、补品,可谓琳琅满目。
“陛下如此厚爱,老奴——”
“不必说了。只望爱卿及早康复,朕在乾清宫等着。”
“老奴惶恐!也请陛下保重龙体,切莫过于忧心!”
皇帝拍了拍马玉手臂:“爱卿好些休息。起驾!”
“臣等恭送陛下!”
“诸位,”待圣驾离开,马玉复又躺下,“诸位辛苦,眼下既无进展,不如先回吧。”
几名御医对视一番,齐齐拱手退去。至此,养心殿总算恢复了平静,也令魏昭得空钻了进来。
“哎哟,千岁爷可吓死奴才了!”
“东西呢?”马玉直奔主题。
“在这在这。千岁爷,往后不妨多买些吧?万一再有个差错,那就……”
“不可。这东西买多了,只会令人生疑。”
魏昭缓缓点头:“那——采买分量、间隔,奴才亦会更加小心,望千岁爷勿忧。”
“对了,”马玉忽然招手,朝魏昭耳语道,“有一味药兴许能解乌啼之毒,你派人去惠安堂问问,名字叫……”
“是,奴才明日就办。”
……
另一边,明翎卫大狱。
“夫人,夫人?你说句话啊夫人!”魏同勋面上又惊又怒,朝隔壁刑房连声呼唤,可惜始终等不到回音。
“马文德,你给我出来!”
“马文德!”
喊了半天,魏同勋并未等到想见之人,却招来了更大的人物。
“刘守……刘大人?”
“我说,”刘守侑走上前来,皱眉道,“魏大人伤势甚重,倘若再这般动怒,只怕性命难保啊。”
“魏某自知回天乏术,还请——咳咳,请刘大人相告,贱内究竟如何?”
“正所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原配死了……还可以再娶嘛。”
魏同勋双目大张、瞬间失控:“死、死了?!你这猪狗不——”
“诶诶诶,”刘守侑匆忙打断,“魏大人暂莫动怒,此话并非刘某所说,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马文德,我与你不共戴天!啊——!!!”
魏同勋一时怒气冲天,直到他发泄完毕,刘守侑才道:“诚如魏大人所言,如今你回天无力,已是必死之局。刘某面上虽为指挥使,但关于此事,实在是无可奈何。”
“下官遭人陷害、受人猜忌,这些尚且不论。单说贱内半生勤恳,素来谨慎持家,她究竟——咳咳,究竟有何过错要招致大祸?下官能死,但死得绝不甘心!”
“有卒弃卒、无卒弃车,魏大人也是命中带劫。放心,刘某会将你与夫人好生安葬,令公子也必定衣食无忧。”
“多谢大人好意,但——”魏同勋直视对方,正色道,“恕下官直言,刘大人有话不妨挑明了说,此举……委实令下官不安。”
“呵呵呵呵……好好。如你所见,自此案发生以来,马文德独断专行,全然不将本指挥使放在眼中。且短短数年之内,他从一名百户倏而跃至指挥佥事,倘若假以时日,替代刘某之位也不无可能。”刘守侑向前一步,眯眼道:“不知魏大人有没有什么安心良药,可以襄助刘某?”
“……”
话音落下,刑房内顿时死寂一片,仅能听到魏同勋隐约的喘息声。而刘守侑则是点到为止,立在一旁静静等待。
片刻过后,魏同勋终于开口:“大人真能保住犬子?”
“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大人倒是实事求是。”又过半晌,魏同勋终于咬牙道:“好!不论下官信不信得过,此时都已别无选择,还请刘大人信守诺言。”
“刘某决不食言,魏大人请讲。”
“……”
随着一字一句窜入耳中,刘守侑双眼左右游移,面上若有所思。
言罢,魏同勋双目紧闭,决然道:“请刘大人给个痛快!”
“放心去吧。”
只见刘守侑右掌勾张转了半周,倏地一翻而上,中心有丝丝白气蒸腾而出。尔后,其一掌击至,登时令魏同勋双目猛睁、浑身颤抖——并最终歪下了脑袋。
与此同时,另一间刑房。
“公子前来,不知为公为私?”
“亦公亦私。”马文德一边翻看刑具,一边道:“沈阁老久未进食,身体可还撑得住?”
“贵地体谅老夫吃不惯残羹馊饭,老夫应当感谢才是。”
“但——阁老不垫垫肚子,又怎能撑得下去?”说话间,马文德拿起一件刑具,在沈知行面前晃了晃。“阁老中意否?”
“呵,”沈知行嗤笑一声,“此地老夫来过数次,公子就不必装腔作势了。另外老夫得提醒一句,明翎卫虽有监察天下之权,但沈某毕竟是内阁次辅,公子亦需想想后果。更何况,一旦千岁苏醒……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阁老说的是,文德眼下也甚是紧张。不过一想到义父苏醒仍不能得知真凶,文德这心中便不是个滋味。加之其余几人多少遭了些罪,若眼见沈大人全身而退,细想下来总显得有失偏颇不是?”
“公子所言也有道理。老夫只担心,你拷问四人却一无所得,最终收不了场。”
“哦?”马文德双眼一亮:“阁老为何确信在下会一无所得?”
“哈哈哈哈……”大笑之际,沈知行竟然自行坐到刑凳上,又将双手放进铁环:“公子不必咬文嚼字了,倘若老夫安全无虞走将出去,的确会引得同僚猜忌。动手吧!”
马文德目光一沉:“多有得罪!”
……
皇城,养心殿。
“千岁爷,今夜不如先行歇息,毕竟身子要紧!”
马玉此刻满头虚汗,正由太监搀着缓缓回到床边,闻言不停摆手。
“歇不得,歇不得……”缓了半天劲后,马玉接着道:“沈知行牵涉其中,务必小心处置。将面纱拿来,准备出宫。”
“对了,”马玉忽然顿住,“昨日至今,坤宁宫有何动作?”
“呀,奴才忘说了!昨夜皇后娘娘在乾清宫呆了好一阵,还留下两名宫女。”
“唔——”马玉伤口一阵刺痛,“罢了罢了,回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