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云祈与郑潼已将干粮耗尽,过上了风餐露宿、半饥半饱的日子。傍晚,两人途径一条小溪,不由两眼放光,望着水中游鱼舔起了嘴皮。
“蛇妖兄,这样真的行么?”
“……”郑潼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可是——”云祈看着手中木叉,担心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鱼儿体形纤细又身姿灵动,咱们得插到什么时候?”
“公子莫急,我去林中寻些药材,必定事半功倍。”
“哦?”云祈眉梢一挑:“医仙兄又要大显神通了?”
“啧,什么蛇妖、医仙的,公子休得句句带刺……”
那日与秦戬道别后,云祈虽未深究,但显然对郑潼一身异术颇为介怀。只要找到机会,他必定出言调侃,弄得郑潼一路愁眉苦脸。
“请奇人兄快去快回!”
“唉……”
……
“术士兄,这抹的是什么?怪恶心的。”
片刻过后,郑潼带回一团黑乎乎、黏兮兮的不明物体,用树叶蘸着涂于云祈腿上。刹那之间,云祈复又想起敷在头上的绿油油药泥,惊道:“工匠兄,你怕是学过泥瓦手艺吧?”
郑潼满脸黑雾,幽幽道:“行了,下水试试。”
云祈伸脚打量一番,随后半信半疑步入溪中。初入之时,来往鱼群一切如常,可随着黑泥在水中晕开,四周鱼儿竟像打通了窍门,极速朝云祈涌来。
“啊——!这、这感觉好怪!”
只见鱼群有如片片花瓣,瞬间聚集于云祈小腿周围,并朝其疯狂吮吸。云祈只觉又麻又痒,心中禁不住有些发毛。
“公子别愣着了,快插啊!”
“啊对对。”云祈忽然记起正事,高举木叉向水中刺去。
“呼——!咦?”
“嘿——!嗯?”
“哈——!为、为何插不中?!”
接二连三的失手,令云祈有些慌张,动作不免越来越急躁。他不明白,鱼群如此集中,自己也应当瞄准了,凭什么屡击不中?
“公子加紧,过会儿鱼食就没了!”
“你别干动嘴巴,下来帮把手啊?”
“哼,”郑潼偏过头去,“公子调侃我一路,在下想吃现成的行不行?”
“哗啦——”
云祈心中焦急,赶紧蹚上岸边保存鱼食。待他离开,鱼群瞬间成了无头苍蝇,于原处往复穿梭、乱作一团。
“我当真不得要领,不如——”
“哼。”
“郑——”
“哼。”
“真生气了?”云祈小心道。
“毕竟在下身负异能,有些脾性也是自然。”
“可我自愿充作诱饵,你也得了便宜不是?”
“鱼食是我弄的。”
“唉”云祈叹气道,“我也想出力,奈何身手不济啊。再这般下去,晚上又得饿肚子了。”
“哦,”郑潼干脆连身子都侧过去,“我身上没伤,还挺得住。”
见状,云祈无可奈何:“都怪我,之前是我言辞欠妥,望郑兄切莫计较……”
郑潼背着身子咧嘴一笑,问道:“公子,你说什么东西最爱吃鱼?”
“最爱吃鱼……猫?”
“正是!公子可想吃鱼?”
“想啊。”
“那好,”郑潼斜眼一瞟,“学两声猫叫听听。”
“啊?!这、这——”云祈大吃一惊,呆在了原地。
“公子羞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唉,原以为公子诚心致歉,岂料——”
“么……么、喵。”云祈憋红了脸轻学一句,声音细不可闻。
“哈哈哈哈……”再次夺回主动,令郑潼心情大悦:“好一声龙吟虎啸,简直气吞山河,公子实乃丛林兽王是也!看我的!”
说完,郑潼夺过云祈手中木叉,将他拉回溪中。这下子,鱼群复又躁动起来,如同众星拱月围在云祈身旁。
“噗——噗——噗——”
只见郑潼摆好架势,猛戳三下并接连命中,当即令云祈张大了嘴巴。尔后,郑潼麻利地褪净木叉、将鱼扔向岸边,接着故技重施,顷刻间斩获颇丰。
“为、为何——?”
“公子素来锦衣玉食,哪有这等经验?其实只需稍加观察,便能发觉症结所在,你看——”
云祈依言低头,当看见水面处“断成两截”的木叉时,不由得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所以……鱼儿位置实则深于眼中所见?”
“公子果然聪颖,”郑潼扔过木叉,“试试。”
云祈已知缘由,即便手中驽马钝刀,十中亦能刺得三四。
“哈哈哈……对了,”云祈忽然道,“鲜鱼不可久置,咱们捕获再多,万一馊了——?”
“我有办法。怎么?”
云祈得意一笑:“郑兄此计为‘引君入翁’,若能截断对方后路,岂不更好?”
郑潼一拍手:“对啊!”语毕,他赶紧从水底、岸边挑出大小不一的石块,使之彼此契合以铸成石墙,将鱼群彻底包围。
“引君入翁后,当然得来个闭门捉鳖,公子高招!”
“哈哈,粗谋浅计,兵书上都写着呢。”
“不会吧,”郑潼甚是惊恐,“公子竟用兵法对待鱼儿,简直残暴……”
“呃——”
……
“啊!烫烫烫……”
直到天色渐晚,两人才敢于岸边堆柴生火,借夜色隐藏烟迹。
“公子慢些,又没人和你争食。”
云祈撇撇嘴:“吃了一肚子野菜,又憋了许久,哪还顶得住。奇人——咳咳,郑兄,你方才挤的什么?”
“山中没有佐料调味,挤些野果汁,总能爽口一些。”
“唉——”云祈放下手中吃食,怅然道,“以往总觉自己颇有才学,直到近几日,才发现是一无是处……”
“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我也是父母早亡,才会被迫多学手艺傍身。只可惜,这些手艺却招来公子疑窦,真是……”
“郑兄,我——”
“我明白,那日秦戬所言,令公子心中左右为难。不过不要紧,正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假以时日,公子定会信我。”
“嗯……”云祈一时不知说些什么,转而道:“以秦兄身手,但愿他已逃出生天。”
“若非你我之故,他本可逃得轻松些。”
话音落下,二人面容齐齐一沉,暂时没了声音。
是夜,两人得知有明翎卫进山追赶,心中异常紧张,不顾疲惫朝北方疾行。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二人身后忽然泛起一阵霞光,紧接着轰鸣声起,显然是秦戬牺牲自己使的诱敌之策。此后一路虽然平平顺顺,两人心中却免不得生出愧意。
“公子,我有个疑问一直未曾提起。你说……宫中为何有人会向郭府报信?”
云祈想了想,道:“郭伯父与皇后娘娘乃是远亲,且郭家小姐端庄大方、沉静内敛,甚得太后及皇后喜爱。其实,皇后娘娘一直有意让郭家小姐进宫,只可惜风云突变,这才会令娘娘心有不舍吧。”
“那……为何秦戬护送的是郭家公子,而非——”说到这,郑潼苦笑一声,“也对,延续香火始终更为重要。”
“唉,提到这些,我倒是想起不少往事。”
郑潼忽生好奇:“公子讲讲?”
云祈定了定神,缓缓道:“据父王说,陛下立后之时极为宠爱皇后娘娘,几乎与其日日不离。而娘娘本人德行出众、进退有度,足以称得上‘母仪天下’四字。然而,随着陛下年岁渐长、马玉日益得势,这般光景便再难重现了。尤其是数年过去,皇后娘娘始终怀不上龙子,令她如坠冷宫,终日陪着太后诵经念佛,可说是有苦难言。”
“唉,有人苦于未有龙种,有人诞下龙子却也是无可奈何……”
“郑兄是说恭妃娘娘?”云祈叹道:“恭妃出身寒微又不得宠爱,连妃嫔名号都是太后逼着陛下册封的,日子更是难熬。至于皇长子……毕竟只是庶出,加之陛下年岁尚轻,日后再有几个龙子,估计宠爱总是轮不到恭妃娘娘。”
“你说陛下究竟能否分辨,有哪些后妃是真心实意,哪些是怀揣私心?”
云祈一愣:“郑兄所想还真是清奇。依你之见呢?”
“嗯……我觉得藏住了就是真心实意。”
此言一出,云祈心有所感,但最终不置可否。
尔后,郑潼将焖烤的鱼干收好,伸手指道:“还有一条,切莫浪费了。”
“嗯?这条为何没有汁液相佐?”
“只因它自有滋味,公子尝尝便知。”
云祈半信半疑,刚刚将其塞入口中,便立刻吐了出来:“呸呸——好苦!”
“哈哈哈,这条插破了鱼胆,滋味如何?哈哈哈哈哈……”
“哼,我去睡了!”
云祈忿忿然走向一块大石后方,旋即和衣躺倒;而郑潼示意自己先行守夜,仍旧坐在原地不动。清朗的月色下,他抬首望向天空,眸中忽然泛起些许微光。
“刷——刷刷——”
昏暗之中,郑潼手握枝桠,一笔一划地在地上写着什么。没过多久,两个刚毅的大字现了出来:黄季。
“爹,今日是你生忌,原谅孩儿礼数不周。”
忽然间,不远处的云祈翻了个身,惊得郑潼急急伸脚将字迹抹去。直至四周安静下来,郑潼才转头看向混乱的泥灰,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与此同时,养心殿。
“唔嗯——”
“快、快去禀告陛下,千岁爷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