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品香楼。
随着戒严解除,京中各处消遣之所复又热闹起来。天色刚暗,便有大批恩客涌入品香楼,寻找自己钟情的姑娘。
“公子,你再不来,女儿们可都留不住了!”
二楼雅间,老鸨正满面春光招呼着一位年轻公子。观其外貌,乃是明眸玉面、俊朗不凡,再加锦衣华服相称,几如潘安再世一般。
“公子,你都许久没找如玉了……”
“公子怕是忘了如黛吧?”
公子身旁,一群莺莺燕燕娇嗔调笑,直令其应接不暇。
“今日谁将本公子伺候好了,我赏她一个大锭!”
“呀,究竟是哪个‘定’,公子好坏啊……”
“那得看你想要哪个‘定’?”
“哎呀,公子——!”
“哈哈哈哈……”
“对了,”玩笑间,年轻公子忽从粉脂群中挣脱出来,好奇道,“听闻近日有个如萱姑娘——”
老鸨故作惊讶:“消息都传到公子耳中了?老妈子还想再瞒几日呢。”
“啧,柳妈妈瞒谁也不能瞒我啊!据传如萱姑娘不仅国色天香,还饱读诗书、精通琴韵,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公子真是急性子!哪日如萱‘出阁’,老妈子定会遣人相告,可好?”
“唉,还未相见,公子这心呐,便不在众姐妹身上了。”
“就是,公子这叫‘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见此阵仗,年轻公子朗声大笑,一挥折扇道:“你们这群勾人的东西……老规矩,都——”
“少爷!”话未说完,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面容硬朗的中年男子微微躬身,道:“少爷,大人唤你回府。”
年轻公子面露不悦:“何事?”
“要事。”中年男子抛出两个字,随即不再言语。
“唉,今夜就此作罢。柳妈妈,如萱——”
“老妈子记着呢,公子慢走。”
……
与此同时,颜若霏‘闺房’。
“呕——唔,呕——!”
相比其余各处的热闹嘈杂,颜若霏房内不仅格外冷清,还充斥着秽物散发的刺鼻气味。桌面之上,已有若干空瓶歪七倒八,可颜若霏依旧顶着朦胧醉眼,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入腹。在其身侧,念瑶泪眼汪汪地捏着衣角,迟迟不知该作何反应。
“念瑶,姐姐……姐姐好难受……”
话音落下,念瑶几步上前,将一对小手搭在颜若霏腿上,并对其连连摇头。
“此时不饮,迟早——呃,迟早……”
“呜呜呜……”
看着颜若霏憔悴的模样,念瑶终于忍耐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念瑶莫哭。酒能伤身,亦能——呼,亦能自保。去和妈妈说,再拿些过来……”
念瑶驻足不动,仍在拼命摇头。
“去,去……过了今夜,不知还能……能不能无所顾忌,大醉一场……”
“去呀……”
“吱——”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念瑶不愿动身,老鸨却一脸喜色推门而入。当见到满屋狼藉之后,她又紧皱眉头,捏着鼻子道:“哎哟我的好女儿,你这是闹哪般?”
“不是妈妈……妈妈叫我学饮酒么?呵呵呵呵……”
“妈妈是叫你学饮酒,可也不能这般喝法!万一弄坏了身子,定好的日子不就耽搁了?告诉妈妈,可有哪里难受?”
“呼——”颜若霏闷声道,“头昏……”
“只是头昏?”
“妈妈,来,来陪女儿喝一杯。”颜若霏拿着空瓶“斟满”酒杯,朝老鸨递来。
“啧!”老鸨面露愠色,上前夺过了空杯,又道:“今夜到此为止,好生歇息吧。念瑶,去叫人——”
说到此处,老鸨忽然记起什么,旋即径自退出房外。待其再进屋中,念瑶正伏地收拾;而另一边,颜若霏柔弱无骨地倚在床沿,其朱唇粉面、媚眼如丝,直叫老鸨有些愣神,眼中精光大闪。
“三郎,你来了?”
“啊?”老鸨面露异色,随即贴上前去,柔声道:“三郎在这,先洗洗脸吧。”
奈何洗脸的铜盆就在床边,颜若霏伸手探去,却迟迟摸不准位置。
“三郎,有劳了……”颜若霏侧首相视,低语道。
看着对方诱人的面容,以及白纱下若隐若现的身段,老鸨一时乐不可言。微妙的氛围下,她继续“入戏”,道:“姑娘稍等,容三郎为你——”
“姑娘?”此言一出,颜若霏面容凝滞,惊恐道:“你不是三郎,你是何人?!”
老鸨仍在坚持:“我是三郎啊,你再看看?”
“啊——你不是三郎,出去,出去!”
不过转瞬之间,颜若霏情绪陡变,竟大哭大闹起来。老鸨甚是疑惑,又被对方连抓带挠,当即起身退至一旁。
“啊,难受——好难受……”
老鸨退开,颜若霏无暇再顾,只是揪住被褥翻来覆去,仿佛有什么“乱流”令其急欲逼出体外。
“念瑶,如萱饮酒过量,待会儿无论如何都得把解酒丹服下,听见没有?”
念瑶闻言伸出小手,从老鸨处接过一颗褐色丹药,随后重重点了点头。
“桌上有糕点,饿了就拿来果腹。”说完这句,老鸨去床边抽出一张被单,随后几下擦除了秽物,匆匆退出房外。待其出门,只听“吧嗒”一声,立时将颜若霏的呻吟与外界推杯换盏之声隔绝开来,也令念瑶心头一颤。
“啊,三郎,嗯——”
……
章府。
“大人,一切事宜均已安排下去,只待三日后依计行事。”
“嗯。”一名老者缓缓应声,乃是当朝首辅——章太岳。此时的他,正手握一枚云纹玉佩闭目沉思;在其身后,一名眼神冰冷的蒙面男子单膝跪地,有如钟鼎般一动不动。
“宾客名单可曾确认?”
“已经确认。即便临时生变,多一人少一人也不妨大局。”
话音落下,一名家仆恭敬入内,道:“大人,六公子回来了。”
章太岳闻言转身,叮嘱道:“此事至关重要,不可有半点纰漏,去吧。”
蒙面男子顿首领命,随后足下一点,整个人宛若飞燕般飘出屋外,顷刻间失了踪影。
“爹!”人还未到,声已先至。“何事急唤孩儿回府?”
见来人倏地窜入,接着一屁股坐于首座,端起自己茶碗便喝,章太岳陡生怒色,斥道:“不知羞耻的东西,又去品香楼了?!”
这位“六公子”乃章太岳幼子——章静修,可惜他从小到大都未如父愿,行事与其名截然相反。
“世间男子皆好美色,何必遮遮掩掩的?”
“你——!”章太岳闻言偏过头去,一时间显得极为痛苦;待面色稍缓,他才出言道:“明日就把你房间撤了,反正三天两头不在府中!”
谁知章静修竟不理会,只是一个劲盯着玉佩。
“这东西哪来的?”
章太岳将一口气强忍回去,幽幽道:“你看不出来?”
“这——”章静修一愣,随后满脸惊异,“云纹玉佩……和宁王案有关?”
章太岳缓缓点头:“好在此物落于为父手中,但依旧棘手。”
“皇家御赐之物,莫不是云祈的吧?他在何处?”
看着翘腿歪坐的章静修,章太岳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夸是贬。
“昨日出现在城西,如今已不知去向。”
章静修收起扇子挠了挠后脖颈,道:“爹,孩儿实在不明,你为何执意放走云祈。倘若被他人知晓,岂非授人以柄?”
“呼——云覆及云庭皆已伏法,抓住个云祈又有何大用?”章太岳叹道。
“留枚弃子静候机缘……爹,你行事可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哼,世事变迁,岂遂人愿?”章太岳幽幽看向窗外,忽然道:“京城暗里赌坊,你可熟悉?”
“去倒是去过几处,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了?”
“不成器的东西!”章太岳怒哼一声,随后招呼章静修近前,朝其低语了一番。
待话音落下,章静修没好气道:“这个云祈,真能捅娄子,索性随他去吧!”
“胡言乱语!倘若云祈败露,为父近日所为岂非前功尽弃?”
“那父亲之意——?”
章太岳沉吟半晌,道:“整个京城皆知你喜好玩乐,往后一月,你多去赌坊,尽量将顺天府尹逼出来。”
“那老滑头如泥鳅一般,父亲怕是为难孩儿吧?”
“即便不达预期,作势亦可。另外——”章太岳直视对方,郑重道,“品香楼近日买下一名女童,你可见过?”
“女童?”章静修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品香楼的女子孩儿如数家珍,谁带个女童我定然知晓。”
章太岳抬手打去,怒道:“家珍,家珍!老夫为何生下你这孽畜!”
章静修连连求饶:“孩儿失言,请父亲息怒!那女童,可是死去民妇之遗孤?”
“是!为父认定其母之死与云祈有关,若非她受惊失语,顺天府已然知晓云祈行踪。此后你去品香楼时,务必将女童找出,再想方设法带出来。记得掩人耳目!”
章静修面露喜色:“孩儿必定竭尽全力,未能成功绝不回府!”
章太岳只觉胸腔一阵抽痛,咬牙道:“明日是你母亲生忌,待会儿再敢偷跑出去,为父打断你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