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大哥、霏儿,情势急迫,祈儿无暇去寻风水宝地,以此浅穴略当陵寝,还请勿怪!”
两日以来,云祈与郑潼埋头赶路,所幸沿途风平浪静,并无追兵迹象。夜里,两人找到一处岩洞,决定藏身其中略作休息。
“郑兄,葬于洞穴……果真无妨?”
云祈身前,三个井口大的土包有序而列,乃是他为父兄及颜若霏立的衣冠冢。说是衣冠冢也不贴切,因为坟内仅有三块岩片,上刻各人生辰八字,以表身份。
“在下家乡,常有百越遗民悬棺于洞内,应该无妨。至于风水……我就不懂了。”
云祈左右张望一番,还是有些忐忑:“此地三面环山,且洞口方位适宜、地势平缓,加之内里气息聚而不滞,至少不算凶地吧……”
郑潼一脸惊讶:“公子还懂点穴?”
“哪里,仅是在白云观学了几分皮毛,还不知有无错漏。”
提到白云观,云祈只觉近日之事如梦似幻,有种极度失真之感。
郑潼略一琢磨,忽然道:“公子只身出城、无人相护,途中虽则险象环生,但终究全身而退。如此说来,那白云观真是藏龙卧虎啊!”
云祈苦笑一声:“入虚得无为道长真传,有此本领也不稀奇。但诚如郑兄所言,深陷谋逆大案仍可惊险脱身,若归结于一朝卜算未免太过玄乎。我总觉得,连日之事似有一股力量于冥冥中牵动,殊不知是救我还是逼我……”
“公子莫再多想了,还是尽快歇息吧。”
“嗯,”云祈点头应道,“你先歇息,我还有话对父王说。”
话音落下,云祈恭敬向前行四拜之礼,举止间甚是肃穆。
“恕儿不孝,苟且偷生,竟未能送父兄最后一程。如今家门尽覆,祈儿孤掌难鸣,恐一时之间无从平凡。然负屈含冤,非奸佞所能遮掩;血海深仇,必竭力得以清偿!祈儿在此指天为誓,儿虽驽钝,定当穷尽一生,为家门昭雪!”
“砰砰砰砰——”说完,云祈复又四拜,这才起身退后。
另一边,郑潼似被勾起了心事,一直侧首相视默默无言。
“咔嚓——咚!”
正在气氛沉寂之时,洞外陡然传来异响,令二人齐齐色变。原来,郑潼在暗处设置了简易机关,只要有人误踩便会发出声响、为二人示警。
情急之下,郑潼迅速扑灭火堆,与云祈贴于洞壁凝神屏气。
“人还是野兽?”云祈紧张道。
“不清楚,你躲在我身后,随机应变。”说完,郑潼默默抄起手中家伙,全神贯注地对准洞口。
这是一张极其简陋的木弓,由断枝及藤条构成;所用箭矢只是几根磨尖的、手指粗细的木棍,威力想来十分有限。郑潼原本打算捕些野味,至于此物能否防身,他全然没有把握。
昏暗的岩洞内,两人将呼吸尽可能拉长,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可除了时不时响起的几声虫鸣,周围再无动静,令二人只觉沉寂得骇人。
“嘎吱——”
来了!虽是一声微弱的踩踏,在当前环境下却分外清晰。很明显,如此响动分明是有人放轻脚步不慎发出,绝非野兽所为。
听闻来人越来越近,云祈与郑潼冷汗直冒,胸腔狂震不已。忽然间,一个黑影从洞口边缘闪身而出,惊得郑潼松开弓弦,箭矢应声激射而去!
“噗——”
什么?!只见黑影被箭矢正中中心,随后竟直接飞了出去。直到这时郑潼才反应过来,那团黑影并非来人,而是一件衣服!
郑潼暗呼上当,立即伸手去拿箭矢。正在这个空档,来人倏地窜入,只见寒芒一闪,一柄长刀顷刻间对准二人,胜负已分。
“何人?”来者背对月光,在黑暗中瞧不清真容。
“猎、猎户。你……你是何人?”郑潼小心道。
“与你何干?”看着郑潼手中木弓,来人嗤笑道:“拿这种家伙也敢自称猎户?再不说实话,叫你人头落地!”
“……”
“我二人本在京城大户做工,因失手摔坏财物,故而连夜逃出,此时恰好在此休息。”郑潼再次将先前说辞照搬出来。
“为何逃往山中?”
“因为——”云祈急中生智,接话道,“我身上带伤,倘若沿路逃走多有不便,这才进山碰碰运气。”
“嗯,”来人幽幽道:“既然如此,你等也无需再逃了。”
“啊?”二人同时一怔。
“只因今日——”来人缓缓扭动手腕,“你二人都得死!”
话音落下,那人手腕翻转,陡然朝郑潼劈去。郑潼左手推开云祈,随即侧翻半圈,再将右手沙石一把抛出。
漆黑之中视线欠佳,等沙石飞至,伸手去挡已来不及。郑潼本以为偷袭成功,哪知此人向后一仰,整个身子翻转一周,复又稳稳落地!
一来一回间,郑潼已靠近洞口,奈何云祈被堵在里头,根本无从逃出。那人站稳后,一个箭步抓住云祈肩膀,随后将长刀一横,冷冷道:“你走,这小子就没命了。”
“且慢——我不走,不走!”眼见寒锋逼近云祈脖颈,郑潼急忙示弱,但仍旧与来人保持一段距离。
迎着月光,只见那人袒露上身,下着黑裤黑鞋,一张脸也被黑巾包裹。其右耳以布带裹缠,隐约有血迹泛出,应是先前负伤所致。看着这一身装扮,郑潼心中惊道:难道是他?!
对面的云祈咬紧牙关,硬着头皮道:“他说过要杀我二人,你过来也于事无补!我只想知道,为何我等一定要死,能否让我死个明白?”
蒙面人冷哼一声,决然道:“我自己都性命堪忧,管你明不明白?去问阎王吧!”说完,他手臂使力,眼看就要痛下杀手。
“住手!”郑潼急吼道:“你是城门闯关的蒙面一伙,对不对?!”
“唔——”此言一出,来人当即愣住,随后又连连冷笑,“是又如何?如今你们算死得明白了!”
“等等!你看看他,你先看看他!”
在郑潼竭力劝阻下,蒙面人禁不住偏过头去,旋即皱了皱眉头。尔后,他左手扣住云祈脖颈,右手将长刀插在地上,又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点燃。
随着“歘”的一声,两人默默相视,心中各有所想。看着眼前的陌生人,云祈心中异常忐忑,生怕这出险招起不到效用。而他对面之人,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其眼神变化不定,天知道是何含义。
一番僵持过后,结局令二人无比惊异:只见蒙面人倏地缩手,随后竟退开两步、半跪了下来!
“不知是小王爷,多有得罪,还请勿怪!”
情势激变,令云祈有些发懵,迟疑道:“你、你我似乎未曾见过?”
“在下秦戬,受郭大人之命,一直暗中护其周全。故而在下识得小王爷,小王爷却不知在下。”
“阁下那日护送出城的是谁?”郑潼插嘴道。
“这位——”秦戬偏头一看,“好像十分面生。”
云祈稍稍顿了顿,接道:“他助我脱困,不是外人。”
秦戬缓缓点头:“在下斗胆多说一句,请小王爷切莫轻信他人。那日……郭大人提早一刻得到消息,命在下及其余三人护送大公子出城。奈何夜里城门已关,我等只得乔装打扮,于次日清晨再行动手。唉,在下愧对郭大人厚望!”
云祈眼中一亮,急道:“提前一刻?什么消息?!”
“有个太监传信,说王爷一案牵连甚广,需及时自保。”
“究竟是何人诬陷父王谋反?!”
秦戬想了片刻:“在下不知。据那太监说,夜里只有马玉、刘守侑和钦天监监正进过乾清宫。”
秦戬说完,云祈已然眼中冒火:“马玉,果然是马玉!那太监姓甚名谁?”
“如今恐怕——”
听见这话,云祈急怒之下长叹一声,随即狠狠拍向洞壁。
“这是?”忽然间,秦戬倏地抽刀立起,惊道:“哪来这么多蛇?!”
云祈转头望去,只见各式各样、有毒无毒的长虫正不断从洞口涌入,令他惊讶地看向郑潼。
“两位稍安勿躁!彼时情势危急,我撒了些药粉留作后手;只要再用另一种药粉,就能将其赶走。”
秦戬面色愈加惊异:“小王爷,此人你是如何认识的?”
云祈沉吟半天道:“说来话长,不是他我也逃不出京周,暂时还算可信。”
秦戬又看了郑潼几眼,道:“请小王爷千万当心!另外,这几日明翎卫一直追赶,方才耽搁了不少时间,只怕那帮瘟神又快找来。在下轻功不赖,相比护送小王爷,引开明翎卫更为适合。”
“那——”
“不如这般,在下向南而行,一路尽量弄些动静。小王爷向北去,最快几日后可至宣府一带。”
云祈有些犹豫:“郭大人因王府遭受牵连,且秦兄并非受命于王府,此举——”
秦戬当即抱拳,打断道:“未能护送大公子出城,令秦某自责不已。今日幸而遇见小王爷,在下只望略尽薄力,还请莫要推辞!”
“……多谢!”
片刻之后,秦戬捡回衣裳,复又变回黑衣人模样。夜色之下,他最后作别,正色道:“望小王爷能为王府及诸位大人洗刷冤屈,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