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突然降临的危机,令云祈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那神秘的来客一动都不敢动。不过片刻功夫,其额头就布满了冷汗,手指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而两天以来累积的倦意,则在顷刻间一扫而光、半点都不剩。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云祈浑身上下都有些僵了,帘外之人才终于离远了些。趁此机会,他赶紧起身,蹑手蹑脚走到近前,紧贴于帘边墙侧处,细听堂屋动静。同时,云祈脑中开始飞速转动,思索着各种可能性:是大娘吗?她在外边做什么,为何不进来?还是说……这里早有盯梢,此刻官府已经遣人来捉自己了?
想及此,云祈胸口起伏不由急剧放大,掌心也完全湿透,暗暗后悔自己没有防人之心。在这紧张的气氛下,只见帘上的影子忽大忽小,传来的呼吸声也是忽远忽近,直叫云祈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儿了,急促的喘息眼看就要压抑不住。
这种氛围又持续了片刻,直到堂屋内传来阵阵咳嗽,云祈才知道是那妇人在外,心中暗自纳闷。紧接着,屋外又响起轻微的“吱呀”声,令云祈顿感不妙,脑中腾起一个不详的念头:大娘一直留意我是否睡下,难道……
这下子,云祈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掀帘子火速追上前去。果然,方才在帘外的正是老妇,此刻其身影已经快到院门!云祈几步撵了上去,压低声音急急问道:“深更半夜的,大娘这是去哪儿啊?”
云祈声音冷不丁响起,令老妇身形一顿,随即慌慌张张转过头来:“老身……咳咳,不记得院门是否关实,所以起身看看……”
“哦?我记得大娘迎我进来时,可是小心翼翼扣上门栓的。”
“嗨,老、老身年纪大了,时常……咳咳,时常操心些鸡毛蒜皮之事……”
“是么,”面对妇人辩解之辞,云祈面色愈加冷峻,“大娘在堂屋呆了许久,院门抬眼可见,是否关实又岂会不知?”
“公子勿虑,是老身眼、眼神不好……”
“究竟是眼神不好,还是另有所想?”
“公子,你——”
“若大娘恐遭王府连累,大可闭门不见,抑或赶我出门,如今此举又是何意?”
“……”
“罢了!既然大娘不念旧情,那就索性两不亏欠。今日是在下打搅了,告辞!”
说话间,妇人神色愈显复杂,直到云祈愤然作别,她才坦陈道:“一切均如公子所言,老身无从辩驳。只不过,老身绝非寡廉鲜耻之人,实在是……咳咳,实在是心中惶恐才会有此一举。需知王府之事已过了一日有余,既然公子能够寻来,那官府自然也能。万一发现老身藏匿逃……逃犯,却叫我如何辩驳?”
“既然担心,何不拒我于门外?”
“老身见公子幸免于难,加之夫君蒙王府恩惠,委实于心不忍。但……但夜里左思右想,唯恐……总之,老婆子已是一身枯骨,豁出命去亦不打紧;还请公子看在莹儿份上,莫……咳咳,莫与愚妇一般见识!”
云祈本来有些愠怒,可一番话下来,他终究是无法理直气壮,只得沉声道:“大娘早这般敞亮,云祈也能理解。为今之计,只望大娘多给些时间,切莫立刻报官。到了明日,无论老人家如何决断,在下都毫无怨言!”
老妇闻言,当即避开云祈目光,面上禁不住微微抽动起来。片刻之后,她还是狠了狠心,艰难道:“咳咳,公子要恨要怨都好,只当是老身不明事理、以怨报德吧!事到如今,只求公子速速离开,能走多远……咳咳,就走多远!”
话已至此,云祈不再耽搁,抬脚欲走。可这贼老天好似偏偏要作弄于他,正当其动身之时,门外却陡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砰砰砰——”
“砰砰砰——”
“敢问,吴福可在此处?”
突如其来的造访者,不由将刚刚松弛的紧张感瞬间拉了回来,使院中二人同时一愣。尤其是那老妇,仿佛每一次叩门声都直接叩于其心尖之上,令其嘴巴越张越大,几乎快要喊出声来。对面的云祈也好不到哪去,紧张之下,他脑中几乎一片空白,除了将双目死死盯着妇人外,已全然没有其它反应。
“砰砰砰——”
“请问吴福在否?”
“砰砰砰——”
“唔——!”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对方喉头微颤的一瞬,云祈本能伸手,一把捂住了老妇口鼻。妇人自是抵死不从、剧烈挣扎着,只发出了一个短促的“呜”声,便与云祈双双摔倒在地。此时此刻,云祈浑身上下已彻底被恐惧支配,令其根本未曾发觉,妇人的双瞳正逐渐失去神采,口中的唔唔声也越来越弱。
“……”
忽然,如催命符般的叩门声停止了片刻,使整个院子陷入一片骇人的死寂中。未等云祈稍加镇定,几根手指骤然搭在了墙沿之上,明显是有人欲翻墙而入!
此情此景,云祈心中惧意一时达到了顶点,双手不自觉地一再加力,两眼只顾死死盯着墙沿。谁知翻墙之人露出头后,云祈却如过电般猛地缩回了双手,怔怔看着老妇呆在了原地。他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那不速之客——竟是郑潼!
郑潼撞见云祈所为,顿时吓了一跳,身子一拧便翻进院中。
“别愣着了,快看看有没有气!”
云祈闻言,心中腾起最后一丝希望,慌张伸手去探鼻息。可随着手指一阵哆嗦,其眼神还是缓缓黯淡了下来。一旁的郑潼又不死心地把了把脉搏——可惜只得到完全相同的结果。
月色之下,两人一时相对无言。云祈虽然出生戎马,但其双手滴血未沾,如今已全然失了方寸。只见其口中不停喃喃着什么,两行清泪随之无声而下。
郑潼也是嗟叹不已,咬牙劝道:“公子,大错铸成、回天乏术,还是及早脱身吧!”
“……”
“公子?公子!”
“……”
无论对方如何催促,云祈始终置若罔闻,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某处。这下可愁坏了郑潼,其言语也变得更为急迫:“我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也相信公子确有苦衷。眼下木已成舟,这般呆着无异于坐以待毙,还望公子快些振作、周祥应对!”
“振作?”云祈转动视线,幽幽道:“无论此前有何误会,我犯下命案都是事实。倘若就此弃之不顾,你让我于心何安?”说完,云祈无力地垂下头颅,再次哽咽起来。
“公子,杀人偿命确是常理,可你并非蓄意而为啊!此等无心之失,即便再有过错,总归罪不至死吧?不如留得性命从长计议!”
饶是郑潼苦口相劝,云祈依然无法释怀。
“我先前以为,无论此后有多少难关、多少不公,自己都能坦然面对——毕竟问心无愧!可如今,我已无法理直气壮,毕竟——唉!你是不会明白的……”
云祈言罢,郑潼一时没了言语。可观其神情不像无话可说,反而是有太多东西卡在喉内,使他不知如何开口。
“公子,不明白的是你!试问大丈夫如何顶天立地?难道只凭一生清白、毫无污点?欲成大事者,应怀大仁大义,切不可因微末恩怨踟蹰不前!”
“微末恩怨?这是一条人命!无有小仁,何来大义?”
云祈迟迟解不开心结,令郑潼愈加急切:“公子!我并非叫你失了担当、蒙混过关,而是要你三思权衡再行决断!难道公子心中就没有任何顾忌,甘愿这般拖到事发、束手就擒吗?需知人生在世,并非只有善恶对错之分!”
“你——?”云祈倏地看向郑潼,眼中惊疑不定。
“若公子日后决意投案,我二话不说,陪你同往!”
“……”
郑潼一番话,直把云祈说得哑口无言,内心挣扎万分。片刻之后,只见他眉心一皱、终于站起身来,神色黯然地朝屋中走去。
屋内,莹儿尚在熟睡,并没有被方才的响动所惊醒。郑潼见房中还有一人,吓得赶紧拉住了云祈:“公子!你这是……”
云祈仅是点了点头,随即将胳膊上的手掌轻轻扯下,再轻轻跪于莹儿床前。几经犹豫后,他极为不舍地拿出玉簪,将其小心翼翼塞入莹儿手中。其间,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随着嘴唇张张合合,终究是没能出口。最后,他示意郑潼一道,将老妇遗体搬于莹儿身侧,这才灰溜溜地逃至屋外。
“大娘、莹儿,云祈并不奢求谅解,唯望老天知我苦心。待一切尘埃落定,在下必当负荆而来、听凭发落!”
言罢,云祈蓦地转身,再也不敢回望一眼,便与郑潼双双消失于夜幕之中。
二人不曾料到的是,未等他们离开多久,睡梦中的莹儿竟猛然坐了起来,将头伏于老妇怀中,手中死死抓着那枚玉簪。漆黑的房间内,一阵凄凉的呜咽声陡然响起,可叹已经无人能为之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