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谧。
“啊!”
一声凄厉地惨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接着,惨叫声便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楚白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却只是听到厉的惨叫声,仿佛有人在遭受着什么可怕的折磨。
他怕极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厄运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少爷,开门,快开门!”柴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是李夫子的声音。
李夫子是这个家里唯一还对他比较好的人了。他虽然害怕极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帮李夫子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张痛苦而扭曲的脸。楚白惊呼一声,却不小心吹灭了手里的油灯。
李夫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闪身进了柴房,又顺手关上了柴房的门。
“别怕,是我。”黑暗中响起了李夫子低沉的声音。
楚白颤颤巍巍地点燃了油灯,才发现李夫子正坐在他对面,表情扭曲而狰狞。
昏暗的油灯下,李夫子却有着三个影子。其中两个影子正扑在另一个影子上奋力地撕咬着。
“千魂怨!”楚白脸色一白。
千魂所怨,魂飞魄散!
千魂怨是将数千计的冤魂以污血饲养,再以秘法熬炼后生出的厉鬼。
这些厉鬼平时封印在养魂瓶中,并无危险。但一旦释放出来,厉鬼便会扑到生人的身上,撕咬他们的魂魄,直至对方魂飞魄散。
此法甚是歹毒,修士之间尚且慎用,谁又会把它们用在一群普通的凡人身上?
楚白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门缝,发现月光下的楚府已经沦为了人间炼狱。
无数的杂役和丫鬟在剧烈的疼痛中,挣扎着,嘶吼着。有的人甚至直接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直至满嘴鲜血……
时值夏夜,人们大多开着门窗睡觉。结果却被怨魂们顺着门窗涌入,害了性命。
楚白由于睡在又窄又小又没窗户的柴房,反而倒因祸得福,活了性命。
这时,两团半虚半实的青白色光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悠悠地朝楚白飞来。
楚白顿时就是头皮一麻,赶紧关上了房门。
他动作虽快,却还是慢了一步。一团青白色的光团在他关门的最后时刻还是飘了进来。
关键时刻,楚白拿起了一旁的口袋,直接将那团鬼火罩了进去。然后封紧口袋,操起木棍,一棍棍地朝口袋打去。
口袋里顿时传出瘆人的哭笑声,让人浑身都起鸡皮疙瘩。黑红的血液也顺着口袋渐渐地渗了出来,有一股腥臭味。
腥臭味弥漫,李夫子的眼睛顿时就变得猩红了起来。
楚白当机立断,一棍子敲在了李夫子的头上。鲜血顺着李夫子的脸颊流了下来,但李夫子却丝毫没有感觉。楚白又紧接着猛敲几棍,李夫子的眼中才渐渐恢复了清明。
“先生?”楚白关切道。
“咳咳,”李夫子咳嗽了几声道,“这些鬼火最早是从你的房间里爆发出来的。管家夫妇的孩子当时就死了,脖子都是被他自己挠烂的。”
楚白沉默不语。他孤身一人掌管不了整个楚府,管家夫妇便趁机奴大欺主,把他赶进了柴房,把自己的儿子当成少主养了起来。
若不是李夫子一副读书人的脾气,又臭又硬,楚白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有人要杀你,”李夫子忍着疼痛道,“你要早做打算!”
楚白点了点头,依旧沉默。
“你心里有数就好。”李夫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你要逃,逃得越远越好!”
“要杀你的人,动用的是仙家手段。我们凡夫俗子哪能抵抗得了?”
突然,李夫子的脸色又变得红润起来。只见昏暗的油灯下,他的影子只剩下了两个,还在相互撕咬着。
“咳咳,”李夫子又咳出了一口鲜血,顿觉感觉舒服了许多,“我怕是命不久了,在我死后你要把那本《周史》烧给我,我才温习了不到一半。还有……”
他话还没说完,便脑袋一弯,没了气息。
楚白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对他好的人也走了。
“别哭!”李夫子突然又睁开了眼睛,“我会在地下看着你的,不要怕……”
……
李夫子去了,睁着眼睛去的,仿佛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楚白帮李夫子合上了眼睛,一时间感觉仿佛天都塌了。
其实只剩下两个影子的时候,李夫子便已经魂飞魄散了,是无法在地下保佑楚白的。只是楚白也搞不懂他是如何撑着又说了这么多的话。
直到第二天正午,太阳毒辣的不像话,楚白才小心翼翼地从柴房中走了出来。
院子里的杨柳树一夜之间全都枯萎了,猩红的树叶挂满了树梢,风一吹便簌簌而下。
这些树阴性太重,上面恐怕已经寄居了不知多少的冤魂厉鬼。
仆役和丫鬟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他们面容扭曲而狰狞,仿佛生前遭受了无尽的痛苦。
他们服侍过楚白,尊敬过楚白,也跟着管家夫妇唾弃过楚白。但如今,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楚白在后山将木柴堆了老高,然后将李夫子的尸身拖了上去。
大火渐起,将李夫子缓缓吞没。楚白又取出了昨夜的口袋抛了上去。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便响彻了整片山林。
“先生,《周史》在你书房的深处,我不敢进去。”楚白拿出一本书烧了起来,“我只敢用树枝挑出了这本游记,你就在下边凑合着看吧。”
“我的父母不要我了,管家又只会欺负我,你算是唯一还对我好的人了。”
“如今你也走了,我回不了家,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日近黄昏,楚白才挖了一个浅坑,将李夫子的骨灰草草地埋了。
他离开了楚府,游荡在山林间,饿了便吃野果草根,渴了便喝山涧溪水,困了便随便找个地方睡下。
一个月后,数百里外的小镇上来了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很聪明,识文断字的,讨不到饭时还知道去山上砍些柴来换馒头吃。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个哑巴,因为他一天到晚都不说话,乞讨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别人看,直到看得别人受不了后,才会给他点残羹剩饭。
直到有一次小乞丐从山上砍来一捆湿柴,有人问他价格时,他才说了话。
“三文钱。”楚白道,“你也可以拿三个馒头来换。”
天气渐渐冷了,楚白的衣衫已经显得有些单薄了,这让他晚上的时候有些难熬。
这天一大早,楚白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艰难地拉着一车货物,后面还跟着一条大黑狗。
货拉的很多,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老妇人每走几步都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楚白赶紧上去帮忙推车,老妇人这才轻松了不少。
日上三竿的时候,老妇人才把货送到了一家酒楼。酒楼里的伙计骂骂咧咧的,给了老妇人几十个铜板。
老妇人拿出馒头啃了起来,又顺手丢给了大黑狗半个。
“小乞丐,你虽然帮了我,但我却不能给你吃的。”老妇人喘息道,“我自己都还吃不饱呢。”
楚白看了看正在啃馒头的大黑狗。
“它是我儿子小的时候就开始养的,跟了我十几年。”老妇人道,“就跟我的亲人一样。”
楚白盯着她手里的馒头,想了想道:“今年冬天一下雪你就拉不动车了,到时候你和它都得饿死。”
老妇人嚼着馒头的嘴停了下来,满面愁容。
“但我却可以一直帮你推车。”楚白道,“只要你给我饭吃,还让我住在你家里就行。”
天气渐冷,楚白要是再找不到地方住,迟早会被冻死。
老妇人想了想,最终分给了楚白一个馒头。
老妇人住在远离城镇的一处茅屋里,家徒四壁的。她没有力气种田,就靠着给人送菜送货来挣口饭吃。
只是随着她的年纪越来越大,做起事来也就越发地力不从心。
楚白在老妇人的家里住了下来。他的床靠近窗口,草草地铺了层干草,跟狗窝差不多。
这年冬天,人们常常看到一个老妇人吃力地拉着一车货走在前边,后边跟着一个小乞丐在卖力地推着。
北风呼呼地刮了一夜,第二天便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我们停下来歇一会吧,反正今天下雪,他们的店铺开门的时间也会迟一些。”楚白在后边累得气喘吁吁。
老妇人闻言停了下来,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歇了一会。
“走吧,再歇下去就要挨骂了。”才歇了一会,老妇人便又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们开门的时间虽然会晚一点,但我们要是真的送货晚了,少不了又要被刁难。”
冒着凛冽的北风,一老一少再次上路。
“王大娘,你今天送来的时辰晚了不少啊!”一家饭店的伙计刁难起老妇人来。
“这不是下雪了吗,山里的猎户来得晚了些,我们得先等他们把货送过来啊。”老妇人赔笑道。
“这我可管不着。”伙计趾高气扬的,“今天你的工钱只有五个铜板,这是咱们饭店的规矩。”
老妇人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难看:“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老板娘刚定的!”伙计不耐烦地掏出了几个铜板,“你爱要不要。”
老妇人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能叹口气,接过了铜板。
“奶奶!”
饭店里突然跑出了一个衣衫华丽的小男孩来。
他蹦蹦跳跳地抱住了老妇人的大腿道:“彬彬想吃糖葫芦了。”
老妇人刚想伸手去抱小男孩,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死孩子,你给我回来!”
饭店里响起了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却是一个胖墩墩的妇人也跟着跑了出来。
小男孩听到这个声音,吓得躲到了老妇人的后面。
“老不死的,你还有脸回来?”胖妇人一看到老妇人气便不打一处来。
老妇人冷笑道:“这饭店本来就是我的,我还不能回来了?”
“你回来又有什么用?”胖妇人怒道,“就会跟我们添乱!”
胖妇人说着便伸手去拉小男孩,却被老妇人挡住了,不让她碰。
“你过来,”老妇人对楚白道,“我孙子想吃糖葫芦了,你去买几串。”
楚白不为所动。老妇人买糖葫芦的钱是他们今天为多家店铺送货赚来的,是他们一天的口粮!
“去啊!”老妇人吼着便哭了出来,“我难道连几串糖葫芦也舍不得给我孙子买吗?”
楚白这次不情愿地接过钱,离开了。
等到他带着两串糖葫芦回来时,却发现饭店门口已经聚满了人。
“我给你生儿育女,帮你洗衣叠被,你就是这么对我的?”胖妇人在地上撒泼打滚道,“我不活了,干脆找根绳儿上吊得了!”
“不就是吵个架吗,至于吗?”饭店老板在一旁苦劝道,“你可是说过的,等我娘搬了出去就不再闹了。”
饭店的老板是个中年人,他一身儒衫却带了一顶狗皮帽子,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老妇人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搬了出去,”胖妇人不依不饶道,“可她还是天天过来恶心我!”
“她还要给孩子买糖葫芦吃,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就是吃了糖葫芦才生病的。”
“你说她安的什么心啊!”
饭店老板闻言,一拍脑袋道:“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彬彬的病才刚好,是吃不得糖葫芦的。”
“彬彬自己跑过来说要吃的,”老妇人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不能吃糖葫芦。”
“唉!”饭店老板长叹一声,又转身对胖妇人道,“你听到了吧,咱娘不是故意的。”
“我不管!”胖妇人躺在地上惨嚎道,“这个家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人群越聚越多,胖妇人却越闹越欢。
一直到了中午,胖妇人闹够了,也饿了,这才起身道:“孩子的病才刚好,我去给他做饭去。”
胖妇人闹够了,起身便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娘,你没事吧。”饭店老板将老妇人扶了起来。
“儿啊,”老妇人叹息道,“你就被她治成这个样子?”
“唉!娘,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饭店老板和稀泥道,“这次也是因为怕孩子生病,所以才闹得有点大……”
“你娘饿了,还是先带我们去你店里吃点东西吧。”
楚白赶紧打断了两人,他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饭店老板一时间显得非常为难:“你们现在进去,翠花她肯定又要闹了。”
“呦,王老板,这是要将你娘饿着肚子赶走呐!”旁边一个中年汉子看不下去了,直接嘲讽了起来。
“哪里,哪里。”王老板尴尬地笑着,“我娘也累了,先让她回家休息一下。我过会儿就包点东西给他们送过去。”
“干嘛过会儿啊,现在不能把东西包好,给你娘带回去吗?”
“就是,过会儿是过多久啊?”另一人也不平道,“是过一炷香的时间,还是要过一天,过一年?”
王老板脸色通红道:“也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
老妇人看着儿子难堪,有些于心不忍道:“儿啊,娘还不饿,你先忙你的。”
她这话一出,大家倒反而没法帮她出头了。
“我们回去吧。”老妇人对楚白道。
楚白只好点点头,跟着她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楚白饿得肚子咕咕直叫。
“这里有两串糖葫芦,我们一人一串?”
“不了,我的牙不好,咬不动糖葫芦了。”老妇人笑道,“反正过会我的儿子也会送饭过来的。他的手艺呀随他爹,做的东西可好吃了!”
楚白高兴地点了点头,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吃上一顿了。
只是他们这一等,便是一整天。到了晚上王老板也没送任何东西过来。
黑暗中,楚白躺在床上,肚子咕咕直叫。老妇人则在另一张床上,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