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黑影悄悄闪进了宁王的帐篷。
进门时黑影踉跄了一下,他低头摸了摸,发现白宇斜躺在地上。他绕过白宇,往帐篷深处走去。
宁王面朝里躺在羊毛地毯上一动不动。
黑影转身出来,抽根柴火吹得旺旺的,爬到粮车上将柴火高举,左右晃了几下。跳下马车将燃得正旺的柴火往宁王帐前一插,钻进一个帐篷就没出来。
片刻,四周悉悉簌簌一阵响动,十几条身影摸进帐篷圈,也不言语,一人看看四周,就往插着柴火的宁王帐中走去,其余的扑向粮草,
这人进帐绕过白宇直往睡着的宁王冲去,举刀就砍。
只是……
刀瞬间被人夺去,反被架在自己脖子上。
帐门火光一闪,有人举着火把掀帘进入。
笑吟吟的战歌和被捆住手脚塞住嘴的张氏。
“别来无恙啊,完颜阿骨烈。”
宁王气定神闲,一手拿刀架在完颜阿骨烈的脖子上。完颜阿骨烈气得脸色发青,脸上好久没剃的胡子一根根直立。
完颜阿骨烈三战三败。第一次与战歌交手数招,被擒;第二次被宁王削掉耳朵,逃。第三次一招被宁王夺刀,被擒。
战歌都有些同情他。
他还在哇哇大叫。
外面火光四起,战歌好心的掀开帐帘让完颜阿骨烈看个清楚。
他的人全部被擒。他竟不管不顾,大叫着向战歌扑上来。宁王手掌翻飞,一掌砍在他颈上,完颜阿骨烈庞大的身躯扑地就倒,吓得进来点灯的点翠缩缩脖子。白宇也“苏醒”过来,把完颜阿骨烈拖下去。
张氏使劲儿挣扎。
她到现在也想不通那里出了问题,她刚才从宁王和白宇帐篷中出来,一回自己的帐篷就被人打昏。醒来就被人反剪双手拖了出来。
战歌笑咪咪地吩咐点翠去抬个火盆过来,她悠闲地在地毯上席地而坐,宁王忙扯过斗篷帮她披上。
战歌用棍子翻着碳火,火光闪烁,她的脸忽明忽暗,美艳不可方物。宁王一眨不眨盯着她,点翠心里冒出个词“花痴”,这是将军经常自己说自己的。
半晌,战歌对着张氏一笑,道:“哦,忘了告诉你,你的迷药早被点翠换了,那是李九给你的吧?”点翠很骄傲地挺挺胸。战歌示意点翠把张氏塞嘴的布条取下。
战歌问:
“你一定想知道那儿出了问题吧?”
“何大人曾告诉我们,整个承陵县都知道他不管与皇庄有关的事。你为何会去衙门前上吊?你的族人怎么会去找何大人要惩治李孝?还有,听说李孝年纪不大,美人不少,你一非绝色二不是娇俏少女,他怎么会调戏你?”战歌笑笑,“反常即妖。选中你,必有原因。把何大人牵扯进来,是因为只有通过何大人才能让我们知道有李孝调戏民女一事,否则,你一个小小的普普通通的寡妇,被一贯横行承凌县的李孝调戏,实在没办法让身为亲王的宁王知道。其实从第一次李孝在驿站下堂纠缠何大人时我们就有疑惑。李孝要见何大人什么时候不行,非要在宁王眼皮子低下来找?无非是借助这个举动告诉我们有这件事。李孝算准了因宁王与他有宿怨,所以对深受他们欺辱的人一定会先入为主地抱以同情,这样才能为顺利地将你安插进来作伏笔。接着,我们遇见了你族人要将你沉塘一事。何大人还告诉我们,张氏一族去年还再嫁了一个寡妇,怎么会因为你被外人调戏就将你沉塘?我们对你抱有同情在先,后遇你有生命危险在后,李孝认定我们一定会施予援手。而你,上无公婆下无子女,孑然一身,似乎也只有跟我们走这一条路了。于是我收留了你,而你,也以这一路上的吃苦耐劳赢得了我们上上下下的信任。”
战歌瞅一眼一直微笑盯着他的宁王一眼,接着说:“选择你,看来李孝对宁王与我,是有了解的。如果是个少女,宁王历来不喜女色,接近不了宁王。如果是个男的,接近不了我。只有你,谁会防备一个寡妇呢?一路上你都没动手,一来你还没有赢得足够的信任,二来没有完颜阿骨烈的帮助你一个人成不了事。而完颜阿骨烈,就被李九一直藏在小镇里!陛下下令沿途驻军找寻完颜阿骨烈,完颜阿骨烈没有汉华人的帮助躲尝不了行踪。至于,他是怎么与李九联系上的,我们就不得而之了。而且,即使事情败落,这一切也与李九无关。因为,从表面上看,李孝调戏了你,你差点因此被沉塘,李孝因为你,被何大人仗责,你们之间只有仇恨,你怎么可能会是李九的人呢?”
宁王冷笑道:“李九倒是聪明人。”
张氏被带下去了。
宁王慵懒的靠着战歌的肩坐下,一副舒服之致的模样,吩咐点翠弄点吃的来。
点翠高高兴兴的出去了。战歌用肩抵抵宁王,不满道:“好重,拿我当靠山啊!”宁王便张开臂膀,让战歌靠在他怀里,说:“本王倒是很愿意做你的靠山。”这下轮到战歌无比舒服了。
战歌嘀咕道:“也不知点翠弄点啥吃的来。”
宁王环抱着她,低沉地笑了一声:“本王倒想先尝尝开胃菜。”战歌迷惑的问:“什么开……唔!”
半晌,战歌摸着肿胀的红唇气急败坏地踹了宁王一脚:“滚!滚回你帐篷去!”
宁王不动。
“咦?你怎么不走?”
宁王双手交叉置于脑后躺下来,舒服地慢慢地说:“这是本王的帐篷……”
战歌“……!”
战歌只得站起来,忿忿地抬脚往外走,差点撞上抬着食物的点翠。她一把抢过来头也不回的就走。
点翠:“……”
身后传来宁王低低的笑声。
清晨,战歌站在帐篷前,呼吸着清寒干净的空气,摸了摸还有些红肿的唇。
其实有爱的感觉也不错。
雪实在太大,马拉着粮草,走在雪地非常艰难,车轮随时陷在雪地里,前行速度很慢很慢。战歌也从马车上下来,改骑马了。伤口已不太有什么感觉了。
战歌与宁王并绺而行。白宇跟随在后,见宁王一直专心听战歌说话,表情温和,神态放松,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从前宁王什么时候有这种表情。
快到渭水军营了,监督军魏诚派来的人与他们相遇。纷纷下马在后帮着推车,总算在天将黑时到了军营。
在魏诚的中军帐里,魏诚唯恐宁王计较上次他不准谢平过河迎接宁王的事,战战兢兢地对宁王禀道:“末将早已接到太尉大人的令,护送粮草的军士己抽调好,共三百人。末将要镇守渭水,实在抽不出更多的人了。还请宁王见谅。不知殿下几时启程?”
宁王心情极好,道:“嗯,安北将军有事要做,北渡渭水可能会耽误几天。”
战歌在旁问:“大雪下了几天了?”
魏诚道:“时断时续,也有十来天了吧?贼冷,就是不下雪也冻得慌。走路都打滑。”
战歌听了,问宁王:“渭水北岸呢?”宁王道:“更冷。不到三月间,雪不会化。”
战歌又问:“此地狗多吗?”魏诚奇道:“狗倒不少。本地偏寒,百姓一直喜食狗肉,故而养狗人家不少。军中也有养狗,将军是要……”战歌打断他:“将军能否在五天之内准备五、六百条成年狗?要身强体壮的。”魏诚犹豫地说:“末将试试!”
宁王抬眼看了魏诚一眼,魏诚顿觉寒风凛冽,忙又道:“只会多,不会少!”
“另外,”战歌又一抱拳:“还请将军多找些工匠,伐些树木,明天午后本将军要用。”
魏诚应了,抱拳告辞。出去片刻又回来问道:“那完颜阿烈与那民妇……”
宁王浅笑道:“烦将军派军士押回建水京都,交于李丞相府。本王自会修书给我那好舅舅。”魏诚一脸纳闷的走了。
战歌走到案边,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幅图,交给宁王,解释道:“这就是今天路上我说的雪撬,不用车轮,由狗来拉动,在雪地上拉物,比马快了许多,狗个头矮,体重轻,不大会陷于雪地。”
宁王接过图纸一看,大为惊奇。战歌让点翠倒一壶茶来,准备拿出毕业论文答辩的精神,给这古代的王爷普及一下圣诞老人常用交通工具之常识,结果发现,力使大了。人家王爷领悟力非大学教授老头可比,一盏茶还未凉,宁王已全面充分深入地领会并马上去贯彻落实了。
于是其后几天,宁王兴致勃勃迂尊降贵亲自担任师傅,工匠们受宠若惊在寒冬腊月挥汗如雨热火朝天加班加点,战歌颇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感叹。只好盯着魏诚遍地买狗。
五天后,二十架雪撬整整齐齐排放于路上,粮草全部装在雪撬上。战歌让飞甲军将狗按强弱从前到后分列在各雪撬前套好,一车40只狗,颇为不安分,有的欲往左有的欲往右,飞甲军一脸郁闷在旁吆喝着。最稀奇的是,最前排的狗每只头上戴了个套子,套子上伸出一个钩孑,也不知作啥用。
周围围满了将士,均是一脸惊奇。
战歌与宁王及亲卫翻身上马,准备出发。过来几名伙夫,每人手上提着几块烤得香气扑鼻的羊架子肉,然后把肉挂在狗套子的钩子上。
奇迹发生了。一盘散沙各自为阵的狗们齐刷刷向前扑,雪撬顿时被狗带动在雪地上滑动,竟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看着轻巧无比。周围一阵惊呼声。
魏诚原本对雪撬一点不感兴趣,这时忙忙对宁王抱拳辞别,转身就命:“砍树砍树,继续做雪撬。你们,你们还有你们,买狗去买狗去。哈哈哈,这下运老子的军粮就靠它们了。”
飞甲军在前,雪撬在后,护粮兵在雪撬旁,宁王亲卫拥着宁王与战歌,顺次飞快踏上北上之路。
宁王手提马鞭,身披银袍,与一身鲜红,身披火狐斗篷的战歌酣畅淋漓地纵马奔跑在最前,真真是冬风得意马蹄急,一天看尽北地花。
无论是过渭水还是趟雪地,雪撬在狗们前追后赶中飞驰前进,士兵们再也不用随时肩扛背拉地从雪地里推车,行军速度真和上一段路不可同日而语。
从富庶的南方回来,踏上千里冰封的北地,宁王的神色越来越冷。这是他的封地,但是沿途树上挂满上吊自杀的人,路过的小城城墙上挂满汉华人人头。战歌实在不忍直视,对杂族暴行的愤怒充盈在胸腔,而后向每一根血管咆哮奔散,令她整个人犹如一颗随时要爆炸的火球。队伍里每个人都沉寂得可怕,除了狗吠,唯有点翠的啜泣声不时响起。
生而为人,却魔化为兽;
生而为人,却沦落为俎。
又是一个黄昏,战歌命令宿营。
雪在下午时就停了,天空意外地露出了蓝天。点翠说这叫开雪眼,晚上雪会更大。血红的夕阳在地平线上放出万丈霞光,雪地金光闪闪,与余辉相映交替,更显壮阔苍凉。战歌下马,偏头看见宁王仍挺立马上,一手执马鞭,一手拉僵绳,一人一马伫立在金壁辉煌的天地间,高贵,庄严,仿佛站在世界的最高峰,捭阖着人间万物。
战歌痴痴地呆望着他,五年的浴血奋战,一千多个日月交替,裹挟着烽火血烟忽啦啦从战歌的心上昂昂而来,又凛凛而去,似看见了宁王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即倒独柱擎天的伟岸,却也感受到这个年青皇族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的寥落惆怅。
犹不知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宁王挺立马上,也是浑然忘我。山河破碎生命如风中飘絮,前路茫茫百姓如雨打浮萍。忽然,他想起了延帝、战歌与他共同添墨的那幅画,“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顿时,一腔豪情,自这位青年皇族的胸腔长啸而出,且等着,他定会让他的千里北地锦绣如画,让他的万千子民平安喜乐!
宁王下马,第一次无视不远处的战歌,大步迈进帐篷。
战歌进来时,看到宁王正弯腰看行军地图。哦,当其时叫撵图。
汉华朝的地形犹如两支瓶子相接。南方是直立的瓶子,北方是倒立的瓶子。北方瓶子底部是衡水,恰将汉华与杂族隔开,顺帝十九年,乞奴五万兵众先后渡横水,趁势取幽州、顺州、儒州、檀州、蓟州、涿州、瀛州、莫州、新州、妫州、武州、蔚州、应州、寰州、朔州、云州等燕北十六郡,从此汉华门户大开。两瓶口相接的地方就是渭水,北地靠近瓶口的东边西边都是绵延的群山,人烟罕迹。中间虽是一马平川,当初延帝南迁,在渭水南岸布下重兵防御,杂族便无力南侵。宁王现在的控制区域在宁安郡,位于瓶子中东部,南下进入汉华疆域后的各杂族控制区域犬牙交错。宁王要打通从南方渡过渭水进入宁安郡的粮道,就要往瓶颈处南推,把这一带的杂族赶出去,将中东部与北地的南部接成一片。
战歌仔细观察了一番地图,也没找到陈村。宁王苦笑着说,撵图哪能标注这么小的地方。“陈村大约在,”宁王手点着撵图,“这里。”
战歌惊出一身冷汗。
这个位置虽更靠南一些,却已几乎在宁王控制区域与各杂族犬牙交错边缘!
战歌问:“隽天,你打算如何打通粮道?”宁王狡黠地看着她说:“战歌可是心中有数?这样吧,我俩将心中所想各写于纸上如何?”
战歌见宁王难得的好兴致,也笑着应了。
“收缩北边一部分南移。”
“放弃北边几地,南移背靠渭水。”
原来真有英雄所见略同之说啊!战歌失笑。
宁王往后伸展,将修长的腿置于几上,展颜一笑,晃花了战歌的眼,王爷毕竟经过几代的优良基因选择,真真是“天姿国色”!
这时,白宇神情凝重进来报,宿营地前后均发现有杂族军队靠近,最多还有二十里。看服饰应该是不同的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