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来报,前后南面和北面俱有杂族兵将,且均有几千人。战歌与宁王对视一眼,宁王命所有人准备战斗。白宇领命出去。
天己经完全黑下来,果然如点翠所说,晚上雪更大。纷纷扬扬,大片大片,密密落下的雪仿佛将整个天地都占领了,数十步以外几乎就看不见人。
战歌望着宁王,担忧地说:“隽天,势不利我。兵法云少则守之,不若则避之。如今我们只有六百多人,而前后则有敌数千。此地无隘可守,无险可用,只能避。”宁王刀削般的五官此刻如钢似铁,眼眸中隐隐有愤怒的火簇闪动。他薄唇紧抿,似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五年了,他一直在与杂族周旋,面对强敌常常不得不避,不能不避,宁王真想仰天长啸!
战歌似是体会到眼前这个骄傲的青年皇子的无奈与憋屈,她将手覆在宁王手上轻声道:“一次退让何以论成败?能忍世之不能忍,能容世之不能容,方为大丈夫!”
宁王反手握住她,半晌道:“我知道。那就避吧!但是,”他一拳砸在几上,“避,也要让他们吃尽苦头!”
命令一经宁王发出,军士们立即行动起来。
一半的亲卫和一半的飞甲军与守粮官兵迅速套好狗们,赶着狗拉着粮草往东而行,他们要先避开前面的杂族军队,然后一路往北,朝陈村靠近。点翠一步三回头跟着二狗子走了。
宁王、战歌和留下的士兵全副武装。
战歌的声音在浑沌的雪夜里分外清亮:“尔等听令!此战不可恋战,不可逞强,惟可生,不得死!”
众军士高声应是。
宁王本要战歌先走,战歌焉能应允。此时,却是极度后悔刚才没有坚持,他盯着战歌,暗哑的声音微微颤抖:“战歌,记住,万勿涉险。”战歌笑笑,点点头:“你也一样!”
宁王领亲卫,战歌领飞甲军,一南一北泼水般分开,漫天的风雪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宁王带领亲卫迎着南边的杂族军队靠近。没一会,已能听到马蹄声。宁王举手叫停。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宁王在黑暗中,借着微弱的雪光,勉强见到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大声嚷嚷。他唇角勾了勾,一支利箭疾飞而去,“夺”一下带着那人头上的包头巾钉入后面一人的喉咙,那人大吃一惊,亲卫们的箭也纷至沓来,一下乱了阵营。这边,箭一射出,宁王已领着亲卫冲入敌阵。
他凌利的剑气生生劈开一条通道,犹如一把尖刀插入敌营。后面的亲卫旋风般跟上,搅得敌阵人仰马翻。然后,拨转马头,又冲出敌阵,往回就走。杂族骑兵气得哇哇乱叫,紧紧追上来。宁王一行返身又入敌营,反复几次,总是一触就走,引得杂族骑兵火冒三丈。
这边,战歌一行也与敌人相遇。战歌及飞甲军的强弩总是在敌人迫近时给他们迎头痛击,然后打马就跑,待敌军追上时又来一阵箭雨。
渐渐的,宁王引来的和战歌引来的两队杂族骑兵越来越近。
两边的杂族骑兵被宁王与战歌的人挑得气急败坏,朝死向前方追击。战歌已隐隐约约看到了宁王银白的战袍在风雪中飞扬。她微微一笑,一声呼啸,亲卫与飞甲军向东就撤。宁王策马站住,战歌向他靠过来,俩人心领神会,同时策马向东而去。
雪下得更急更密,黑暗中已分不出敌我。两边的杂族骑兵只见到前方都是骑兵,那分得清是否是刚才那些人,兜头迎上,就是一阵拼杀。
宁王与战歌领头,亲卫与飞甲军紧紧跟上,一行人向东边扬长而去。
两队杂族骑兵打得难分难解,飞雪中满是冲天的血腥味。
宁王一行早己走远,很快追上运粮大队,往北急驰,朝陈村进发。
白宇绘声绘色跟二狗子炫耀,二狗子因为被派来护粮而错过这次“调逗”,郁闷得想吐血。
宁王谋划的“避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之巧计,让战歌一路上笑得前仰后合,有一次牵动左脚旧伤,差点跌下马去。亏得宁王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没丢脸。宁王无奈地看着她摇头,眼中满是宠溺。
终于到达陈村了。离东山隘口四、五十步,一声大喝:“站住!”一骑一人闪出挡住路口。他身后也闪出一队土兵,个个重甲在身,人人手执强弩,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战歌一楞,白宇喝道:“大胆!”谁知那人梗着脖子说:“你才大胆!敢闯宁王大营!你是何方贼子?”战歌噗一声笑出来。宁王也笑了。那士兵一见宁王,忙滚下马来请罪。宁王笑:“小子挺有气势嘛!好!陈村护卫,应当如此!姓甚名谁?”
“小人乔春,是陈村最早调过来的护卫。”
战歌打量了他一眼,嗯,腰佩铁剑,肩负箭囊,一只手臂缚着强弩,一只手臂缚着弹弓,端的是武装到牙齿了。问道:“陈村护卫如此周全,可是出了何事?”
那士兵执礼道:“自殿下走后,郡守大人的二公子刘敏一直驻守陈村,这些都是他的命令!”
“刘敏?”宁王眯了眯眼。
这士兵挥手让他身后的护卫让开,翻身上马在前引宁王一行入山路进陈村。整条山路,不时见有士兵的盔甲在山上雪地里闪亮,可见都有兵士埋伏或巡逻。
战歌问:“可知刘大人为何要做如此周密的布置?”乔春也认出战歌了,但尚不知道战歌已授安北将军之职,回道:“教习有所不知,刘公子来后,又跟来了两个屯的民夫,现在全监史又开了两炉炼铁,武器堆满了陈村。咱们如今使的都是好家伙。刘二公子便将俺们重新安排了,说要让外面的一只苍绳都飞不进来,里面的一颗铁砂也流不出去。”战歌连连点头。
宁王一行数百人,又是狗吠,又是马嘶,早就惊动了陈村中人。刘敏和全知晓已迎了出来
战歌顾不得别的,一把拉住全知晓,上上下下打量个没完,浑然不觉一旁的宁王眼里寒光闪闪。全知晓从战歌肩上望去,大笑道:“好家伙,你连圣诞老人的交通工具也搞来啦!”
战歌沒答这句话,只忙着问他怎么样,习惯吗?这几个月都生产了什么?
这边,刘敏早已与宁王行完礼,唤人来将粮草下车,把狗赶去好生喂食,让亲卫与飞甲军下去换洗吃饭,虽忙,却不乱,井井有条的安排一切。
宁王却一直负手站在战歌与全部晓旁,脸上似愤非愤。谁知旁边这两人一个神精粗线条,一个纯属书呆子,绝对没有感受到宁王犀利的眼神。宁王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刘敏跟战歌告罪一声,忙忙跟上去。
全知晓拉着战歌到他作坊,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告诉战歌,现在生产如何如火如荼,这陈村的铁矿贮量如何丰富,品质如何优良,那刘敏如何配合云云。最后却愁眉苦脸地说:“陈村能堆放武器的地方都堆满了,大雪下个不停,这陈村的护卫也武装到牙齿了,用不了这么多啊,再运不出去只有停产了。”忽然眼珠一转,道:“哎哎哎,现在好啦!圣诞老人的交通工具来了!可算可以运出去了!”
战歌总算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全知晓没事就好。
她低声问:“回去的事怎么样了?有进展吗?”
全知晓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这个,这个,我忘了。”“啊?”“你很想回去吗?”全知晓问。
想吗?
战歌很矛盾,也许理智上觉得应该回去,情感上无论是北地的破碎还是宁王的深情,她都不想一走了之。
“你不想回去吗?”战歌反问全部晓。
“我嘛,都行。反正也没人牵挂我。”全知晓无精打采。
战歌盯着他:“怎么会?你没亲人吗?”全知晓低头,靴子踢开一颗滚落到他脚下的铁珠。半晌说:“我是孤儿院长大的。从小只喜欢倒腾各种实验,人家都嫌我怪异,也没什么朋友。”
战歌讶然。她真不知道全知晓的生世会这样。她歉意的说:“对不起,我……”全知晓打断她:“没事,习惯了。”战歌有些心酸,谁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说,不代表不在意,也许正是太在意才不提罢了。比如,战歌从来没听宁王说过他孤军奋战的艰辛,他转战四野的危险,他以一肩扛江山的无奈……
两人都有些情绪低落。
这边,宁王回到他住过的小屋,竟然窗明几净,满室温香。
刘敏恭敬的说:“自殿下南下,家父接到殿下让他回宁安县的命令,就安排下官到陈村来,他和家兄便开始重建宁安县。赵家屯王家屯的百姓找到家父,求家父庇护,家父将他们交给下官,正好这边缺人,下官就自作主张将他们带过来了。”
宁王点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本王甚是满意。以前倒也没注意刘二公子有此才干,只授你一个书吏之职,看来是本王委屈你了。”刘敏拱手道;“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愿早驱杂族,百姓可以安居乐业足矣!下官醉心山湖,到时就泛舟山水做一富足闲人罢了。”
宁王笑笑道:“那倒也是本王的愿望。”
刘敏踌躇又道:“还有一事要禀殿下。家父恐宁安县尚且混乱,小妹不便现在回去,让我将她带来此处,殿下的屋子就是舍妹与她的侍女收拾的。估计殿下这几日会回返,她便令人加了火墙,不知殿下可还满意?”
宁王皱眉道:“只是本王的加了火墙?”
“啊?”不对啊殿下,重点不是火墙,重点是舍妹来了!是舍妹一心牵挂你啊殿下!
“呃,应该是。”
宁王道:“本王没这么娇贵,有个炭盆即可。倒是安北将军前段时日受了伤,倒受不得寒,也罢,本王很满意这房中设施,就换给安北将军吧!”
“安北将军?”刘敏一脸懵逼。
“就是战歌教习。陛下亲封为安北将军加少保。”说起战歌,宁王不悦地抿抿嘴。一见小师弟就又拉又抱,这不行,得管教管教。男女授受不亲,怎能与师弟如此亲近!
刘敏浑然不知宁王已神飞天外,一听战歌如今已是官至二品,立刻为嫣儿担忧。其实,刘敏不同于父亲与长兄,他真的本是个富贵闲人,也不在意权势利禄。但家国破碎,也暂搁了泛丹江上的心愿。知道父兄将嫣儿送过来的意图后,他反对过,无奈自己的妹子也希望来陈村,以便接近宁王,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带她前来。如今看来,宁王却是只关心战歌啊。
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再开口。
战歌进来,奇怪地看着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人,纳闷这唱的那出。
刘敏忙对战歌一拱手:“恭喜将军!在下拜见安北将军。”战歌一笑回礼。刘敏忙下去安排换房一事。
战歌奇怪地看着冷着脸的宁王,道:“隽天,刘大人惹你啦?”
宁王哼了一声,转过脸不理她。
战歌走过去面对他:“那你怎么啦?”
宁王又扭过头。
战歌莫名其妙。她把宁王的头扭过来:“你到底怎么啦?”
宁王看着近在咫尺的战歌迷惑的小脸,心早就软了,脸上却不肯带出来。乜着眼问:“你那小师弟忒不自重!”“全知晓?他咋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他太能干啦,武器都快堆成山了!这下,咱们发财啦!”“哼,那也不能一见面就拉你的手!”
战歌恍然大悟,不禁啼笑皆非。
“他是我师弟!”
“师傅也不准碰你!”
战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但心里却觉有些甜蜜。战歌揉揉宁王的脸:“跟一小屁孩计较,你可真有出息!”
宁王就势把战歌拉到怀里:“本王哪里跟他计较?全监史的才干,本王看在眼里,会重用他提拔他,但就是不准他拉你的手。”想了想又说:“谁也不准踫你!”
战歌看他一脸别扭,又“本王本王”,忍不住大笑起来。宁王道:“再笑,再笑本王就……”
战歌忙跳出他怀里,摇摇手道:“殿下殿下,正事要紧正事要紧。武器可分发下去了,趁现在天寒地冻,用雪撬可快速运送。让将士们也抓紧熟习演练。也许,一开春……”“将有大仗!”宁王接口道。
宁王唤白宇进来,派人叫分布在不同地方的三军将领速来陈村议事,一转眼见战歌离他远远的,不满意极了,一把将她揪过来坐在身边。
刘敏辞了宁王,忙来到嫣儿房中。嫣儿屏退下人,倒了一盏茶递给刘敏。一脸娇羞地问:“宁王可满意嫣儿让人布置的房子?”
刘敏叹道:“满意,满意得很呢!”
“那二哥为何叹气?”
“因为,宁王满意到要让房子让给安北将军!”
“安北将军?谁?”
刘敏盯看嫣儿:“就是战歌!陛下亲封,三品安北将军加二品少保!”
“什么?”嫣儿失声尖叫。“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倾全族之资资助宁王,他,他为什么对我不屑一顾?我费心费力帮他准备房间,他竟然要让给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贱人!”
“闭嘴!”刘敏厉声喝道。“嫣儿,你怎能这样说安北将军!将军甘冒奇险仅领五百士兵收复宁安县,擒获完颜阿骨烈,又让她师弟帮我们改良武器,献妙计挤出杂族扩大地盘,保护了多少百姓?而且你别忘了,你的命还是将军所救!如今你竟然以怨报德,口岀怨语,父亲让你学的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吗?”刘敏越说越气,摔门而去。
嫣儿丝毫没将刘敏的话听进耳去,胸中只觉嫉恨交加,“啪”地摔碎了一地茶盏。
刘敏气啉啉地找到点翠,说了殿下要换房一事。点翠赶紧将战歌的东西又收拾好拿了,兴冲冲往宁王处走去。刘敏想了想,还是去找工匠,打算再在这里砌一道火墙。
点翠在路上碰到了一脸怒气的嫣儿带着一干下人,两人撞到一起。点翠忙退后一步蹲了蹲身:“对不起对不起。”
“点翠?”嫣儿停步,她正在气头上,劈头就斥:“你瞎了啊!给本小姐跪下赔礼!”
“将军说,人和人是平等的,不用跪来跪去。点翠见殿下都不用跪呢!”点翠骄傲的说。
“将军?她倒教的好规矩!”嫣儿怒气冲冲,抬脚就往宁王房中去。点翠忙跟上去。
这边,宁王让战歌换房。
“换房?”战歌不解,问宁王。
宁王温声软语:“我这房中有火墙,且也还算齐整,你受伤流血过多,天寒地冻,正好住过来。”他咬了战歌珑珑剔透的耳朵一口。
战歌缩了缩脖子,将他的脸推一边去,认真地想了想道:“不必了。议事不都在你这里吗?我顶多就是回去睡一觉,有个炭盆就行了。”
宁王又转过头来,契而不舍地准备再咬一口:“战歌听话……”
“殿下!”嫣儿未经禀报闯了进来,后面跟着无奈的白宇和提着东西的点翠。
宁王淩厉的眼光扫了下白宇,白宇低头不敢看宁王。
“殿下……”嫣儿声音软糯,盈盈跪拜,姿势那叫一个标准。战歌机灵灵打了个冷战,忙从宁王身边跳开。
宁王木着一张脸:“刘小姐有事?”他很气恼战歌的耳朵从口边溜了。
嫣儿一直等着宁王让她起身免礼,谁知宁王问过这句话后再无下文。她咬咬牙,声音更柔:“殿下,嫣儿让人收拾了殿下的屋子,可还需要添置什么?”
宁王倒是认真想了想道:“刘小姐你平时都用些什么物件?安北将军似乎不擅长这些。”
战歌忙道:“不用不用,你住这儿你住这儿。这是嫣儿姑娘一片心意。我们走我们走。”战歌这才知道宁王的屋子是嫣儿特地准备的,忙唤点翠想溜。总该让人家对宁王表表功对吧?
宁王总算注意到嫣儿还跪着:“刘小姐请起。”却看也不再看她一眼,长臂一舒,将打算开溜的某人拖了回来咬牙切齿道:“你再溜一个试试!”
嫣儿被惊呆了。
战歌在宁王面前竟然称的是“你,我,我们!”而且,宁王、白宇、点翠都已习惯!
战歌在宁王的大手下小声地循循善诱:“你先放开先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现在不比在路上,你要注意亲王的形象不是?”宁王呲之以鼻:“在本王的地上,更不用顾忌!”战歌怎么觉得宁王现在有点山大王的味道,只好换个身份哄小红帽:“好好好,那我去洗澡,回来再说可好?”
宁王这才放开她,面有不甘。战歌带着点翠一溜小跑,她实在不擅长与这些小白菜,呵小白花打交道。谁知人影一闪,白宇跑得比她还快!
嫣儿见宁王与战歌耳鬓厮磨,且走时连礼也不行,宁王也不怪罪,早嫉妒得心都绞在一起。
她也知道,自己是没资格做宁王妃的。但自负美貌,又想凭着父兄对宁王的贡献,做个侧妃应该可以吧?再不济,先做侍妾也行啊!然宁王从来对她却总是漠视疏离。战歌如出身士家大族也罢了,但听说战歌来自山野,这让她怎么不气不嫉不恨!
她抿抿嘴,一双美瞳雾水茫茫,如梦如幻:“殿下,这安北将军对殿下多有冒犯,嫣儿虽感她的救命之恩,却也不屑她失礼于殿下……”
宁王闻声,脸上似笑非笑,语气却冰得掉渣:“原来刘小姐还记得将军的救命之恩啊?”
嫣儿偷眼看着宁王如美玉雕刻的侧面,压了压心中的惊惧,咬咬牙道:“嫣儿自小蒙先生教诲,闺阁女子最应举止端庄……”
“嗯嗯,刘小姐请回吧!男女有别,本王就不留刘小姐了。”
嫣儿气怔,只得委委屈屈行礼告辞。
宁王冷冷一笑,除了战歌,谁有资格在他心中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