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逢之夜
静寂的黑夜,空气中有着清淡好闻的花香,时值春末,长长的道路两旁四处都是开满了鲜花的高大树木。
一切,都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庄严矗立的豪门深宅,紧闭的黑漆大门上方挂着延续了数百年的牌匾,上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霍府。这牌匾,见证了霍家曾有的光辉和荣耀,也与霍家一同经历了许多的磨难,如今它端然安挂在正门上面,是霍家屹然不倒的证明,也是他们骄傲所在。
门口两边巍然耸立着两只石狮子,在屋檐下的大灯笼的照耀下显得精神抖擞。
这一切,都与往常一模一样。
可是,又有一些不一样。
只因为,在这门口前,跪着一个人。
他身材修长,眉眼上挑,穿着一袭黑色的中山装,更衬得脸色近乎透明的白。额头上的白纱布渗出血迹,乌黑的长发自肩膀散落垂下。整个人说不出的清冷阴寒之气,却也更显得那秀丽的容颜如画中人一般脱俗出尘。
他跪在那里已经一动不动地三个小时。
远远地在车里这里看着他的黑衣人都显出了激动的神色,好像很想上去将他拉起来,又碍于他的命令不敢过去一样。
他们只能等着。
因为他的命令,没有人可以违抗。
三个时辰过去了,四个时辰过去了,深夜了。
他还是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终于,沉重的黑漆大门自里面打开。
一个穿着雪白丝绸织暗花唐装的年青男人带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他看着跪在门口的人,抬了抬下巴,漂亮得如同女子一般的脸上出现了讥诮之色。
“楚兰,你这是做什么?”
楚兰缓缓抬起头,脸色很平静:“我要见兰珠。”
“兰珠?”霍连城哈哈大笑,“你要见兰珠?”
他笑个不停,好像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怎么你终于承认她就是兰珠,就是霍家的霍兰珠了吗?你不是一直叫她念兰,告诉她,她的名字就是念兰的吗?”
“你利用她车祸失忆,欺骗她,还对她进行催眠,还一次又一次地强行从我们身边夺走她。你还敢说你要见她?”
楚兰脸色还是很平静:“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你们永远不会原谅,可我还是不会放弃。”
“不会放弃?”霍连城终于发怒了,两道浓眉透出逼人的杀气,“你竟然还敢说你不会放弃?”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兰:“你知道兰珠回到霍家以后,会被保护得你再没有一点下手的机会,对吧?你知道你那些卑鄙的手段再也无处可用,比如说威胁贺文翔,对吧?你知道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兰珠了,你才肯跪下来,跪在这里一个晚上,求我们让你见她!你以为我心软才出来的吗?我告诉你,你就是跪在这里十天八天,一年两年,我也不会问你的死活,更不会让你去见兰珠!像你这样的人,我恨不得亲手扭断你的脖子!”
他冷冷地看着楚兰:“楚兰,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如果不是大伯父拦着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楚兰忽然轻轻一笑。
“你就是杀了我,我还是要见她。”他轻轻笑着说,好像不知道霍连城说的都是真的一样。
霍连城瞪着他,忽然也笑了,他这轻柔地一笑,在灯笼下,更显得说不出的奇怪。
“死也要见她……呵呵,真让人感动。楚兰,你小的时候,我只觉得你阴沉难料,并不知道你是如此执着。可惜你的执着用错了地方。兰珠跟你,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是你一手造成的错误。你根本没有资格同她在一起,你也不可能,不应该跟她在一起!虽然我恨不得杀了你,但是我知道很多人会拦着我,我可以说,如果你现在回去,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妄想兰珠。我可以不去追究你以前的错。”
楚兰淡淡笑道:“在我看来,却不是错。”
霍连城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样。大伯父一心要放过你,可是你确实要自找死路。”
“这是你说的,”他冷冷地说,“既然你已经承认她就是霍兰珠,那你也就是承认你自己犯的是什么罪。你既然犯了这么大的罪,就要接受惩罚。霍家家规,已经几十年没行使过,想不到今天要用在你身上。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他看着楚兰,楚兰一动不动。
他又说:“你在霍家住了五年,几乎算得上霍家半个义子,霍家的家规用在你身上,你也算不上冤枉。当然了,只要你现在转头离开这里,承认与霍家没有一点关系,更和霍兰珠没有一点关系,我也不会让人抓你回来接受惩罚。以前种种,都是过眼烟云。怎么样?你怎么决定?”
楚兰静静地说:“我甘愿领罪。”
霍连城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后悔。”
楚兰站了起来,双眼直视着他:“我为何要后悔?”
霍连城忽然哈哈地笑起来,转身就走。
楚兰也踏着台阶,跨过了门槛,走进了门内。
沉重的大门,在他身后沉闷地合拢。
往日庄严肃穆的霍家祠堂,此时却是灯火通明。
在摆放着历代霍家祖先牌位的祠堂外,宽广的院子里,霍青云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问跪在地下的楚兰:“你这又是何苦?”
他虽然很生气楚兰的所作所为,但是楚兰毕竟在他面前生活了五年,从一个惊惶恐惧的落难小公子长成了眉目如画的翩翩少年。他只要兰珠一个女孩儿,如果不是这件让他伤心的事,他简直是将楚兰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
可是……
他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他不明白,为什么楚兰就是执迷不悟呢?
楚兰静静地跪在地上,静静地说:“我知道对不起霍家,对不起您,可是……”
他的唇角绽放一个淡淡的苦涩的微笑:“情之所钟,难以自已。”
“你……”霍青云看着他,坐回椅子上。半晌才说:“孽障!”
他站起来,再不去看他们:“我不想管了,你们这一辈,管也管不了!”
他一离去,霍连城就冷笑着对楚兰说:“这都是你自找的!”
他一挥手,两个人立即上前,把楚兰按住,又有两个人扛着极沉重的木棍上前,虎视眈眈地看着楚兰。
“楚兰,你忘嗯负义,欺骗兰珠,欺骗霍家,不择手段……你知不知道你会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楚兰抬起头,秀丽的容颜在灯光下,在月色中,显得分外静寂淡然。那按住他肩膀的人对他来说,竟然就好像不存在一样,又好像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一样。
“无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承受。”
霍连城怔了一下,继而冷笑一声:“可惜,你就是接受了惩罚,你也只会更加后悔来到这里,后悔见到我们。”
他不待楚兰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个手势,那按住楚兰的两人立即将楚兰按倒在地,拿着沉重木棍的两人便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地开始挥舞起木棍。
沉闷的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在黑夜里分外刺耳,简直像是打在人的心房上。
霍连城冷冷的声音在木棍挥舞的风声中,和击打的声音中,轻飘飘得有些不真切:“你以为,你就是见到了兰珠……又怎样……呵,只怕你更后悔再见到她……”
楚兰趴在冰冷的青石板铺成的地上,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他在笑,霍连城听到他轻轻的笑声。
“我不仅要见她,还要她做我的妻子,这一世,下一世,每一世……都要和她在一起……”
霍连城的浓眉微微的颤动,脸色铁青。
他蓦然大吼一声:“你们都没有力气吗?给我用力打!不打完八十棍都不要停下来!”
执行家法的人心中暗暗叫苦:八十棍,只怕打完了,这楚家的兰少爷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但是他们在霍连城的瞪视下,哪里敢说个不字,要怪也只能怪这兰少爷犯下这样的错吧,连大老爷都走了,他不保他,连城少爷就是弄死他,又有谁敢说一句话?
一下、一下、接一下,变本加厉的沉重击打声划破了夜空,令人心惊胆战。站在院子四周的人没有一个敢说话的,连气都不大喘一下。
渐渐地,执行家法的人额头上出现了汗珠。
而楚兰的身上却不仅是汗湿衣背,血迹也透着他的衣服浸染了出来,虽然他穿的是黑色衣服,看得不是很显眼,可是他额头上的纱布却因为额头碰在地上,一遍一遍的摩擦,而被鲜血染得通红,甚至染在了地上。
终于,打到了五十下。
拿棍子的人都有些喘气了,他们几乎在心底暗暗叫苦,只怕真的把这兰少爷活活给打死了,可他们又不敢停下来。
“住手!”一个气息不稳的声音,对执行家法,还有在场的人来说,简直犹如天籁一样。
因为这喝止他们的人,就是霍兰珠。
只见她头上也裹着白色的纱布,穿了一套淡蓝色的绣花长裙,由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扶着走了过来。
她脸色苍白,娇稚的脸上带了一丝惊慌又带了一丝悲伤,说不出的伤心。
霍连城果然手一抬,在场的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活活打死楚兰了。
霍连城走过去,扶着她:“怎么把你惊动了,你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楚兰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腿几乎被打断,他只能又一次跌倒,看着霍兰珠,露出一个惨淡却高兴的笑容。
霍兰珠垂下眼睫:“哥哥,你先带他们走吧,我来处理。”
楚兰太高兴,竟然没注意到霍兰珠是在叫霍连城“哥哥”。
霍连城略微犹豫了一下,就点点头,带着那些人离开了。
走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鲜血淋漓的楚兰,嘴角边的冷笑意味深长。
楚兰,我说过,你会后悔再看到我们。
你会后悔再看到兰珠……
霍兰珠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神色渐渐变得平静,似乎在强迫自己下什么决心,做什么决定一样。她慢慢走过去,慢慢蹲到楚兰面前。
楚兰挣扎着抬起手,要去碰她的脸颊。
“念兰……”
“啪!”
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让他的手停在空中,也让他的脸偏向一边。
他的额头上鲜血浸染了纱布,长发披散下来,有些遮盖了他的容颜,他偏着脸,眼中有些茫然又有些不敢相信。
好久,他才回过头,看着她。
她娇稚的脸在明亮的灯光下,在皎洁的月色中,冷得没有一丝情绪,没有一丝温度。
他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又充满了犹疑:
“兰……珠?”
“啪!”
又是一个耳光。
他的脸再次被打偏。
额头上的鲜血终于不能被纱布蒙住,渐渐地滴下来,滴到他的眉眼上。
他有些恍惚了。
“为什么?”他听到自己在问。
霍兰珠站起来,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过来扶住她。
“你还问我为什么?”她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她的声音像来自无尽的虚空:“你知不知道当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的痛苦有多深?”
“当年你在霍家,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多有权势的人家,但至少保你平安无忧,不被你父亲的仇家追杀。我们全家不敢说对你很好,可是真的将你当一家人看待,而我……我一直当你是亲弟弟一样。你要做什么,你喜欢什么,我都愿意哄着你高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先想到你。虽然后来渐渐你长大了,他们说我应该避嫌,待你不要太亲近,可是在我心里,你总是那个小孩子,那个在墙角里握着拳头防备地看着别人的小孩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所以别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在乎,只觉得你也是一样,将我当成姐姐一样看待的。后来终于有一天,你们家的人来接你,你走的那一天我没有去送你,因为我不想面对离别。我一个人躲起来哭了很久,不停地哭,那个时候……真不希望你离开我,不希望你离开霍家。就像我哥哥说的,从小养大的小猫走了,我都会哭半个月,何况是我一直那么疼爱的,当成弟弟的你……”
楚兰静静地听她说着,一动也不动。
“你回去以后,他们说你很快出了国,而且从那以后,你不再跟我们联系。我心里又有点怪你,怪你绝情,难道你一直以为自己寄人篱下,觉得屈辱?可我又宁愿你不是这样想的,希望你从此忘记以前不开心的事情,真正的坚强,过得幸福。只要你,有时候能想起那个对你还不算太差的霍家,和那个带着你一起去兰圃里认兰花的姐姐,我已经很高兴了。后来,父亲他们将袁雪蔷介绍给我,我心里虽然不觉得特别喜欢他,但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好,就这么平静地交往下去,慢慢地,对他也有些喜欢,也开始觉得,就是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就答应他订婚了……可是,谁知道,又出了一件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事情。”
她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心里乱得很,既想跟他解除婚约,又觉得心里很难受,于是开着车,去了很远的地方,没想到袁雪蔷追了过来,他在车上一直求我听他解释,一直求……可是车子却出了问题,我们一起落进了大海。然后……”
她看着楚兰:“你救了我。”
她的眼中忽然变得雾气蒙蒙:“可我宁愿你那时没有救起我!”
她闭了闭眼,忽然抓住了楚兰的肩头:“楚兰,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楚兰看着她,忽然苦笑了一下。
“我那时出国,没有跟你联系,不是因为我不想你,而是因为……我太想你了。”
他的眉眼上血滴渐渐凝固,他却也不曾抬手去擦拭一下,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只不过因为那时我已经长大,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可我也知道,那是不应该的,更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你再不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我宁可你还记着以前的那个小时候得楚兰。”
霍兰珠握着他肩头的手又紧了一些,她恨声说:“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又要……!”
楚兰柔声道:“那时我知道你订婚的消息,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我赶回来,日夜在你家门口只为见你一面,看着袁雪蔷来接你,你们一同去听音乐会,一同去吃饭……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霍兰珠握着他肩头的手不觉就松开了,忽然失去了力气一样,“你……”
“是,我跟踪了你们很久,在你们不知道的背后,在每次你会出现的地方,我都看着你,因为我只怕以后连看你的机会都没有!很多次,我想走出来,我想走到你面前,对你说话,可是我却没有勇气。当我看到袁雪蔷握住了你的手的时候,你嘴角的笑容让我觉得失去了全世界。你说,我还有勇气走出来,对你说话吗?”
“可是,上帝却没有抛弃我。那次车祸,拯救了我。我知道我这样说,只会让你更加恨我。可是我真的应该感谢这上帝给我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次机会,我永远都不能去握着你的手,永远都不能拥有你的笑容。你恨我也好,可是我从来都不后悔。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身上的疼痛让他流下了冷汗,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皱一下眉头。他更加苍白的秀丽的脸上,出现了淡淡的微笑。
“就算全世界都不原谅我,就算要下地狱,我还是要这么做。”
霍兰珠身边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子,眼中已经有泪光。
霍兰珠一动不动地看着楚兰,像是完全呆住了。
良久,她转过身。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强行抑制住的哽咽:“你立刻离开霍家,我再也不想见到你!红玉,你去门外对那些人说让他们把人带走,一分一秒,都不要多做停留!”
说着,她就要离去。只是,她的脚步似乎有些许不稳,像是极力勉强自己才能迈开步子。
“念兰!”楚兰的声音让她脚步略微一震,但是她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兰珠……霍兰珠……”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你就这么恨我?”
她的脚步反而加快,好像一分一秒都不愿停留在这里一样。
“我只想问你,”月光下,他被血染红的白色纱布触目惊心,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更教人不忍心去多看一眼。“我只想问你,无论你是失去记忆的念兰,还是现在恢复记忆的霍兰珠……难道你就对我只有恨,没有一点感情吗?难道你说过的爱我,都只是我的欺骗还有催眠得来的吗?”
霍兰珠终于停下了脚步。
良久,她才说了一个字:“是。”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这个院子,离开了祠堂。
楚兰像是彻底被击垮了一样,受重伤的身子像是再也不能支撑,跌在了染上了鲜血的地上。
袁雪蔷接到邀请他去霍家的电话时,简直是既惊喜又忐忑。
惊喜的是,霍兰珠亲自邀请他去的,忐忑的是不知道她会对他说什么。
那天他和霍连城把霍兰珠送往医院,一天才醒来,就在他们紧张得要命的时候,霍兰珠却睁开眼睛,对着守在她床头的霍青云叫了一声:“爸爸。”
于是他们都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她被迅速接回霍家,连他都见不到兰珠了。
他在焦急中等待着,不安着,霍兰珠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就说明她记起了她是他的未婚妻,但也一样记起了那些不堪的相片,还有车里的争执,已经那次车祸。
他根本不敢让霍家的人知道车祸的真相,如果他们知道是史丽丽干的好事,那么他们的婚事一定会被迅速否决掉,从此霍家再也不会承认他。
他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不敢说出真相。
他焦急的等待,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怎样。
而史丽丽也曾经到过他的房间,想要引诱他,却再次被他赶走。她被赶出房门的脸色诡异阴暗得可怕,就像个魔鬼一样。
“你等着。”她说。
袁雪蔷已经没有心思去理她了,哪怕是骂她一句两句。对于她,他现在只是觉得累。
如此而已。
然后,他接到了霍家的电话,说兰珠小姐请他去一趟。
直到坐在了车上,他的心还在怦怦地跳,竟像是回到了少年时,第一次看到史丽丽穿着睡衣在他的床上看着他一样。
他摇摇头,赶紧甩掉那一幕,现在,他只想见到霍兰珠。
可是,他不知道霍兰珠会对他说什么。
他走进了霍府,宽敞的青石板道路一路延伸开去,一身红衣的红玉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来到僻静的兰圃中。
霍兰珠坐在兰圃中,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
她今天穿了一袭淡蓝色的裙子,额头上虽然还裹着白纱,但却显得说不出的楚楚可怜,楚楚动人。
袁雪蔷走过去,几乎有些无措了:“兰……兰珠……”
霍兰珠回过头,微微一笑:“你来啦。”
袁雪蔷砰砰乱跳的心忽然因这微笑而差点停住,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了勇气说:“兰珠,你是不是已经不怪我了?”
霍兰珠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花洒放下来,转过身来看着他:“你只问我怪不怪你,你就一点不怪我吗?”
她说:“你知不知道我跟楚兰已经在一起了?”
袁雪蔷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好久,他才说:“那是……因为你失忆了……”
霍兰珠点点头:“是,那是因为我失忆了。”
她娇稚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可是,我现在恢复记忆了,失忆时的记忆却并没有抹去。”
“兰珠你知道的,你知道你们不应该在一起,”袁雪蔷鼓起了勇气,也顾不上她会生气了,他只想告诉她现实,“于情不合于理不容,没有人会支持你们,没有人会赞成你们,就连最疼爱你的霍伯父,我想他也一定不会同意的……而且,我相信你和他在一起是受了失忆时,他对你的欺骗和蒙蔽,你是不可能会爱上他的,对不对,兰珠?你是不可能会爱上他的!”
他大声说着这一句话,好像不止是在说给霍兰珠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兰珠,她并不是真心爱楚兰的。她和他在一起,不过是受了他用歪门邪道的手法欺骗而已。
霍兰珠低下头去,眼睫微微颤动,好像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来、不能说一样。
她的样子还是那样美,可是她的神情却已经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袁雪蔷看着她,忽然握起她的手,说:“你肯不肯……肯不肯同我重新开始?”
他一说完,已经等着她的拒绝了。
或许,她会说:你忘了我是怎么会出车祸的了?
或许,她还会说:你跟你的亲大嫂做出那样苟且的事,你怎么敢再要求同我重新开始?
他屏息着,等着她的答复。就算是她的鄙夷,就算是她的拒绝,他也不管了。
如果有一次幸福的机会而不去争取,以后他一定会憎恨自己。
他在等着,等着她推开他。
但是,她没有。
他等了很久,只听到轻轻地一声:“好。”
“好。”她说。
袁雪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他听到的是真的么?
“兰珠……你是说真的?你真的肯同我重新开始?”他依然屏息,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依然低着头,轻启樱唇:“是的。”
袁雪蔷只觉得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忽然安安稳稳地落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一种巨大的喜悦拥抱住了他。
他握着她的手,声音都因气息不稳而颤抖:“那你嫁给我,好不好?”
霍兰珠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在袁雪蔷看不见的眼角里,有晶莹的泪光几乎快要落下来,她低着头,又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袁雪蔷欢喜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来霍家之前,想到了许许多多可能出现的场景,虚拟了各种各样的对话内容,然而这最好的一种结果,他却是几乎不敢想的。
想不到,却真的发生了。
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他的狂喜。
他一下子抱起霍兰珠,居然抱起她转了两个圈,哈哈大笑起来。
他觉得这结局,真的是太意外,也太让他惊喜了。
他放下霍兰珠,握着她纤弱的肩头,说:“我这就跟霍伯父提亲去。”
霍兰珠还是低着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袁雪蔷大笑着转身往外走去,他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全世界。
许久许久一来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他觉得自己现在意气风发,恢复成了当年还没有遇到史丽丽之前的那个袁雪蔷了。
看着精神振奋的袁雪蔷走出去,霍兰珠终于抬起头,娇稚柔和的脸上,竟然有两行清泪缓缓滑下来。
“对不起……”她喃喃地说,眼中的悲伤之色更甚。
对不起这三个字,她是对袁雪蔷说的,还是对谁说的,又有谁知道?!
霍青云听说是霍兰珠自己答应的这件事,几乎没怎么想就答应了。也不为了别的,只不过袁雪蔷本来就是霍兰珠的未婚夫,如果没有意外,现在也该成婚了;第二个袁雪蔷是霍家亲自千挑万选的女婿,简直就是没有什么缺点,而且对霍兰珠一往情深,看霍兰珠失踪那段日子就知道了,患难见真情啊!现在霍兰珠自己答应嫁给袁雪蔷,当然是皆大欢喜,不然霍青云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袁雪蔷哩!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楚兰。
为了断绝楚兰的念想,让整个事情告一段落,那么兰珠嫁给袁雪蔷自然就是最好的方法。
那天楚兰的人进霍府把楚兰带走,受了重伤的楚兰现在还在医院,等他得知消息,兰珠都已经嫁给了袁雪蔷,木已成舟,说什么也不用了。
据霍连城的消息,楚兰在意大利同兰珠结婚,但是他们只是举行了婚礼,根本就不受法律保护。否则,兰珠同袁雪蔷结婚岂不是算重婚?唉,一想到楚兰,霍青云就觉得无比头疼,只想兰珠快点同袁雪蔷结婚,了结这段孽缘——他觉得这当然是孽缘。
不过,自己的心爱的女儿要嫁人了,还是觉得有点难受啊。
他拍了拍袁雪蔷的肩膀:“我就这一个女儿,你一定要好好爱护她啊。”说着,几乎有些要老泪纵横的意思。
袁雪蔷自然知道霍兰珠是他的掌上明珠,忙对铁板钉钉子的老丈人表心迹:“您放心,如果我对兰珠有一点点不好,您就让连城亲自拿棍子收拾我,我绝没有半句话可说。”
霍青云连连点头:“嗯,嗯,这就好,我这就放心了。”
他悄无声息地转身去拭了拭眼角的潮湿,念叨着:“我这就去告诉兰珠她妈妈,哎,她也应该放心了……”
袁雪蔷目送着老丈人往祠堂走去,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霍连城情绪极其复杂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十分的奇怪,就像是含着嫉妒,又像是含着羡慕,又带了些无奈,还有一些伤感,更多的是释然……袁雪蔷有些不解:嫉妒?霍连城是霍兰珠的哥哥呀,他怎么会嫉妒呢?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自己一定是太多心了。
霍连城仔细地看着他,轻柔的嗓音因为情绪的变化而有些低沉:“好好待兰珠,如果让我知道你对不起她,我不会放过你。”
袁雪蔷明白了:霍连城是太疼爱妹妹。霍家满门就一个女孩儿,个个当她如珠如宝,难怪他的神色会那么奇怪。他只是舍不得妹妹吧。
他向霍连城保证道:“请连城兄放心,我爱兰珠,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爱护她,如果我对不起她,你要怎么惩罚我,我都绝没有怨言。”
听到这话,霍连城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袁雪蔷回视他的目光中一片澄澈坦然。
终于,霍连城收回了视线,没有看他,却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也离开了。
袁雪蔷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接着一想就明白了:霍连城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妹妹马上就要成婚的事实了吧?呵呵,此刻他心情大好,只恨不得立刻在所有报纸上登头条告诉全世界这喜讯,霍连城这一点点小小的不同寻常的情绪,他当然不会在乎了。
人说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但殊不知这男人当新郎官也多半是头一回。袁雪蔷就是既兴奋又高兴又紧张,好在底下的人都是有过来人的,赶紧张罗婚庆公司的备选名单啊,同霍家一同商量各种婚礼的方案啊,什么喜帖的样式啦,场地的选择啦,钻戒的品牌啦,婚纱的设计师啦,各种各样,什么喜饼口碑好,什么酒水最好用来宴客,什么地方举行婚礼既低调又隆重……
可不是,并不比管理大型家族企业更轻松。
袁雪蔷听手下说了这么一大堆,很有些头晕,终于听完,这还只是个前期工作,尚未跟霍家一同商量选择呢,他扯了扯领带,吐出一口气。
好想兰珠,想跟她说话,就算她不说话,只是自己傻傻地在说也好。
想到她,他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都说结婚之前,新郎不可以和新娘见面,不然,真的好想立刻跑去霍家见她。
兰珠,就要和他结婚了呢。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泓春水包围住,温柔得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以,袁太,袁总说了您不能随便闯进去……”秘书焦急地阻拦声,然后是一声哎哟,秘书发出一声吃痛的惊呼,好像是被人推倒在地。
接着一个声音飞快地怒骂着:“你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史丽丽,你们袁总的大嫂,我也有公司的股份!你敢拦我,我立刻叫袁雪蔷开除你!不长眼的东西!”
秘书不说话了,大概是被她骂得委屈得快要哭了。
然后,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紫色洋装,手上戴了硕大钻石的妖娆女人蹬着高跟鞋,想要踩穿地板一样,用力蹬蹬进来。
秘书跟进来,看到袁雪蔷俊美却因为看到来人而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的脸,顿时低下头,低声说:“袁总,我说过了,您很忙……”
“忙什么?忙着结婚吗?”史丽丽冷笑一声,妖艳如罂粟的脸上充满了不屑的神情。
袁雪蔷淡淡对秘书说:“好了,你先出去,顺便把门带上。”
秘书赶紧说是,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一边还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了史丽丽一眼。她真不知道为什么史丽丽每次非要死缠着见袁总,袁总都几乎指名道姓说一定要拦着她了,她为什么还是不死心。这可怕的女人!整个公司的人没有不被她骂过的,连扫地的阿叔看到她都绕道走。
袁雪蔷看也不看她,继续低头看着桌上的资料。
史丽丽走过去,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雪蔷……”
手一下子被推开,他的眼睛,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的克制和容忍。
“别再来骚扰我。”他冷冷地说,“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不要再来缠着我。”
史丽丽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掐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很爱我?你还说为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你为什么这么绝情?我已经没以前漂亮了吗?我身材没以前好了吗?你还说你会带着我去丹麦,你说……”
袁雪蔷将资料往桌上重重一扔,身子往椅子上靠去,双臂环胸,英俊的脸孔冷冷的——她这么喜欢做戏,就让她一个人唱个够。
史丽丽妖艳的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明白了什么真理一样:“哦,我知道了,因为你要结婚了嘛!你要结婚了,收心做一个好老公,当然不想被你的妻子知道你干的好事,包括跟我的那些……”
袁雪蔷一拍桌子:“史丽丽!”
他的眉毛都在颤动,俊美的脸上怒火已经开始燃烧:“如果不是你,就不会有那次车祸,我和兰珠早就结婚了。你还敢来缠着我,就不怕我掐死你?”
史丽丽却是近乎着迷地看着他英俊的脸上的愤怒:“你终于发脾气了,你终于肯不要摆出那种冷冰冰的态度了?与其你像对陌生人一样地对我,我宁愿你这样跟我说话……好棒,雪蔷,你知道吗?你的温柔平和的表象都是假装的,只有这样的你才是最真实的,其实你跟我才是最想象的,我们是同一类人,我们才应该在一起。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有多快乐,我还记得你最喜欢亲吻我的这里,还有这里……”
袁雪蔷脸上露出了要作呕的表情,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才没动手。虽然他真的很想一下子掐死这个女人!
史丽丽被他的表情激怒:“你现在装清高了,装神圣了,告诉你,你以为你穿上衣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继续做袁家的总裁,继续去娶那个姓霍的女人,我告诉你——我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诉霍家,告诉那个女人,我看你们结不结的成婚!”
袁雪蔷一把推开她。
“你已经威胁我很多次了,如果不是这样,我早把你从袁家丢出去了。现在你已经威胁不到我了,你一定不知道,当时她收到了你那封卑鄙的信件,现在她也想起来了,可是她却决定原谅我,并且嫁给我。你以为你的威胁还有用吗?”他简直是要放声大笑,“你这个疯女人,如果不是怕我哥哥伤心——他一直被你蒙在鼓里,我真恨不得要让你从袁家消失!你信不信,让你无声无息的消失,有许许多多种方法,你是不是要试?——呵,现在,你还想继续卑鄙地威胁我吗?”
史丽丽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妖艳如罂粟的脸上竟然有一丝绝望:“你真的这么恨我?我以为你说的都是气话……原来,你真的想要我死。”
“我当然想要你死,”袁雪蔷英俊得无可匹敌的脸扭曲了,他抓着她的肩膀,手指狠狠地掐着她,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几乎毁了我?你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我恨你!你早就应该去死!去死!”
他哈哈大笑:“你不是说我跟你是同类吗?也许你是说对了,可惜除了你再也没有人知道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你说的每个字,从今以后,你再说什么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原来你才是个魔鬼……”史丽丽忽然嘶声喊道,“你才是个魔鬼!”
她扑上去,狠狠地抓他,咬他,喘息急促,目光狂乱:“可是我还是爱你,还是要你!雪蔷,既然你说我们是同类,为什么不要我,你以前爱过我的,你以前对我那么好,为什么……”
她迷乱地抚摸着他精健的胳膊:“我跟你才是天生一对,雪蔷……”
忽然,她红色的指甲划过他的颈项,在上面留下一道道爪印,袁雪蔷一惊,顿时厌恶地一下子将她推倒在地。
“你害怕别人看到这抓痕是不是,我就偏要留下来,让全世界都知道!”史丽丽坐在地上,忽然疯了一样的大笑,“我们都是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的人,我们都一样,哈哈哈……”
袁雪蔷扣上了衣领的顶上一粒扣子,抓痕被衣领遮住,无法看见,他面色冷峻,英俊的五官深邃如雕刻。
“我跟你不一样。”他说,“你已经疯了。”
不待她说话,他已经蹲下来,蹲在她面前,说:“你以为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来破坏我的婚礼?”
他笑了,英俊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漠然中有一丝令人窒息的冷酷:“你以为历史还会重演吗?”
“你以为我不敢吗?”史丽丽尖声大叫,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又爱又恨,既恨不得立刻扑倒他将他吞吃入腹,又恨不得将手指插到他皮肤里去,插到他身体里,插到他心脏里,狠狠占有他,狠狠凌虐他。“我要你决不能和那个姓霍的女人在一起!你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我得不到的,绝不会让别人得到!”
“你没这个机会了。”袁雪蔷冷冷一笑,笑容中有说不出的残酷,“每个人都知道你得了狂躁症已经很久,这种病不治疗是好不了的……所以只有让人把你看起来,否则你很容易在社会上做出危害他人的事……你说,这是不是你最好的归宿?”
史丽丽扑过去紧紧抓着他,因为激动得太用力红色的指甲竟然都崩断了两根。
“你竟然这样对我?!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
她咬牙切齿,眦目欲裂:“袁雪蔷!你以为你甩开我,就可以如愿以偿,你做梦!我死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袁雪蔷狠狠地推开她,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她红色的指甲都断裂开来,掉落在地板上。
他站起来,神态高高在上,再不去看她一眼。
“为了不影响我们袁家的声誉,我会让人把你送到远远的地方去,你放心,在那里,除了自由,什么都有。”
门在这时被敲响,袁雪蔷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进来。”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进来,直接朝史丽丽走过来。
史丽丽疯狂的大喊大叫:“滚开!你们都是什么东西!我没有病!我没有病!滚开!袁雪蔷,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袁雪蔷!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和那个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们还有你们袁家所有的人都陪我一起下地狱!啊……不,我有袁氏企业的股份,我也是股东,你们怎么敢……不……”
她就这样被带走,袁氏公司的人居然个个都像看都没看到一样。
甚至,他们早已在心里暗暗叫好。
他们忍受这个女人,已经太久了。
至于,其他的,他们不是说了:她有病吗?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