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苍茫的大地揭一块皮,添一座新坟,它从来不拒绝,也感觉不到疼痛。可是一座新坟,却埋着一家人,甚至几家人的疼痛,这种疼痛能让人窒息,能让人颓废,也能让人从生。黑子他娘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为了这个家,为了小黑子,她得继续,这个家她顶的半边天她还得顶着,以前夫君顶的半边天,现在夫君不在了,她得顶着。生活还得继续。小黑子除了那天看到爹凌乱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大街上那天哭了,他再也没哭了。也许他不擅长哭,也许他不相信眼泪,但是他却更加擅长沉默了,有时候一天到晚可以一句话都不说。这种疼痛,这种寂寞不知道陌生的你是否能体会——在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找不到一个可以开口说话的人;眼前的世界人来人往,你的世界孤单得只住着一个人,这人山人海的世界只有一个人值得思念。
宁静的夜晚,小黑子不再嗜睡了,有时他的娘睡着了,他却睁着眼睛醒着,他在心里自己跟自己对话,
“爹,你就这样走了。再也没有人用双手把握举起在空中旋转了,村里的孩子都爱欺负我,你再也不会来保护我了,我还没有长大,你没来得及教我为人处世……还有好多没来的及,你撒手走了。都说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星悬挂在夜空,天空里有你吗?我觉得不会,如果你现在能看到我,忍心我被人欺负吗,忍心我娘这么辛苦吗。我怎么这么没用,这么软弱,总是被人欺负,都说一个孩子能生下来,一定都是最强的,难道老天注定要我做一个弱者被人欺负……”
小黑子想起被人逼着钻裤裆,被人按着当马骑,想到爹已经死了,鼻子一酸,瘪着嘴,忍不住泪花在眼睛里打转,但是没流出来,没哭出声。
“不,我希望你是太阳,永远照着我。我听到,那个醉鬼不是凶手,如果你有灵一定要去带走害你的人,或者保佑我去找到真正的凶手,为你报仇雪恨。我不能放弃,还有你,还有另外一个你……”这时,小黑子的脑海突然闪现小素妍在衙门的那一个蓦然后首,心里有些许温暖。小黑子想了很多很多,乱七八糟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一日,黑子他娘在做晚饭,小黑子坐在门口望着天空发呆。突然有一个人老人,说是老人不足以形容他的年纪,仙人更合适,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须,头发和胡须长到齐腰,披头散发也不见凌乱,一身纯白的服饰,他停留在小黑子家门口。他停了一会儿便上前弯腰问小黑子,“孩子,有大人在家吗?”
小黑子用迥异的目光排斥着这不速之客,然后又重新仰望他的天空。
“孩子,有大人在家吗?”老人家又重复一遍。
“黑子,谁呀?”说着黑子他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白衣老人,从来都没见这般老人,便上前打量一番问到,“老人家,有何事?”
“啊,夫人,是这样的,我从遥远的地方来,也要去遥远的地方,路过你们村庄,天色已晚,想在此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黑子他娘回头看了看屋里的一张床,然后很惭愧地说,“老人家,实不相瞒,你看我家就一张床,你看……”
“没关系,凳子,桌子,地上,只要能躺,便可以了。”
“那,请进吧。”
开饭了,黑子他娘邀老人家一起吃饭。可是黑子他娘备的是两个人的饭,老人家走了一天了,又累又饿,一下子没控制住,把饭都吃完,黑子他娘没得吃的。
“你把我娘的饭也吃了。”小黑子很不客气地凶着老人家。
老人家窘迫地看了看黑子他娘,眼睛转了几圈,“不好意思啊,夫人,你的厨艺太好了,我这肚子不受控制了。”
“没有关系,老人家,我不饿,你吃饱就好。”
老人家这才看到黑子他娘头戴白花,小黑子的衣服上系着披麻,这才意识到这个家庭有新丧,“敢问夫人,夫君何在?”
黑子他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夫君,前不久去世了。”
“那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以后的日子艰难啊。”老人家捊着胡子,看看抱腿靠床的小黑子,动了恻隐之心。
“老人家,这方圆百里从没见过你这样的面孔,不知你是从何方而来?又去往何处?”
“我乃天祁山寒门——法祖老人。”
“就是世人皆传的‘收纳天下寒门之子,造国之栋梁’的寒门吗?”黑子他娘听到“寒门二字显得激动起来了。
“是的,夫人。”
“今日能见法祖老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不知夫人是否舍得孩子?”
法祖老人此话一出,黑子他娘便领会到了意思。她迟疑不决,她想,这刚刚痛失夫君,留下孤儿寡母,又怎么舍得让十岁的儿子离开自己,留自己孤独一人,儿子现在是自己的精神支柱,好不容易依靠这精神支柱才走出阴霾,坚强起来,怎么忍心,怎么舍得。可是,她又转念一想,儿子跟着自己虽能沐浴母爱,以家里这个状况将来也没什么出路,现在难得突遇贵人,说不定将来还能改变命运。做父母的,就应该让孩子装上翅膀,飞的更远,飞得更好,而不是一心想着留在巢穴守护着。黑子他娘经过一番挣扎,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孩子,过来,给老爷爷打盆水来,泡泡脚吧。”法祖老人一手撑着脑袋,靠在桌子上,喊着小黑子。
小黑子瞟了一眼法祖老人,一动也不动。
“孩子,知不知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下半句是什么,‘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是八十多岁的老人,服侍一下老人家又如何。”
“孩子,去吧,去帮老爷爷打一盆热水泡脚。”黑子娘走到小黑子身旁,抚摸着他的头。小黑子这才下床慢吞吞地去打水。
小黑子端来热水放在法祖老人的脚下,法祖老人却翘着腿就是不脱鞋袜。小黑子刚起身准备走,法祖老人抖着腿,用力“咳,咳”两声。小黑子回头看看法祖老人又回头看看娘,他的娘微笑着点了点头。小黑子转身蹲了下去,脱下法祖老人的鞋袜,为他洗脚。
“嗯,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法祖老人一边笑着说着一边捋着胡子,“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喊我安小黑。”
“这样吧,我来帮你取一个名字,安志匡。希望你长大以后能志在匡扶天下。”法祖老人捋着胡子想了一会儿。
“安志匡?”小黑子抬头看了看法祖老人,“谢谢老爷爷。”
“娘,我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了,安志匡。”小黑子扭过头朝他娘开心的笑,这是他许久没有的笑容,放下所有的阴霾的笑容。
“嗯。”黑子他娘也用力地点头,快要流出激动的泪水了。
第二天一早,法祖老人便带上小黑子向黑子他娘道别,启程回天祁山寒门。黑子他娘把他们送的老远老远,一路上跟小黑子嘱咐又嘱咐,小黑子觉得今天娘的话特别多。
“娘,你放心吧,等孩儿拜师学艺,学成归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就在这短短的十多天里,黑子他娘经历着生离死别,她也不知道让小小年纪的小黑子拜师学艺是对是错,不禁泪流满面,忍不住地用衣袖擦拭泪水。不能相送,便只能目送了,她看着看着突然就看不见法祖老人和她的孩子了,她慌了,忍不住往前小跑几步,用手遮着额头试图寻觅她孩子的踪影,“小黑子……”整个山林回荡着她撕心裂肺的呼儿声,然后倒地哭了起来。
“娘……”小黑子回头不断地向娘招手。
“志匡啊,不用再回头了,你娘看不到我们的。”
“为什么老爷爷?”
“你娘也说了,像我这种衣饰装扮方圆百里不曾见过,那是因为我出来行走用了隐身术,不然不就太过招摇了。”
“就是我们能看到别人,别人却看不到我们?”
“嗯。”
“老爷爷,我想学。你教我。让我那些伙伴天天欺负我,打我屁股,我也要去打他们屁股。”
“心术不正之徒是不能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