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铺子开的早,卯时便有小商小贩起早占位摆摊。
朝食后,裴氏夫妇准备出门。
裴珏打算带着瑶娘出门去西市才买点时蔬与物什,
西市的货物物美价廉,小吃百变多样。裴珏一边给瑶娘介绍形容一些好玩的东西,一边又买着零食喂与瑶娘。
两人默契亲密的关系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本应显得十分朴素自然。可是,因为瑶娘眼上蒙着一块缎带,而裴郎君又相貌过于出众,两人举止又默契适合,故而不由的让路人客观们脑补出夫顺妻贤的感天动地的故事来。
瑶娘原是到这边以后,就一直被裴珏照顾着,时间久便也习惯了。可这种习惯的背景是在两人独处之时。现如今在大街上裴珏仍不顾左右的照料她,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她是瞎子,可以装作看不见别人的眼光,可是裴珏身居要职,仍屈尊于她,恐以后会饱受众议也要这样做,甚是专情。
说她不为所动,肯定有几分假。
然而她的目的是杀掉他。纵使他所为之事再有比天高比地广的感动,她仍会弃之于不顾。
所为“将欲取之,必夺所爱之。”
做刺客的,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必然无爱无欲。否则,即为软肋,必是祸根。她怎可能犯错?
既然裴珏喜欢这样那便这样吧,当做是他为自己积德积福了。
如是一番思考后,瑶娘便觉得心安理得,无甚担忧。
与瑶娘不同,当事人裴珏并无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他只是觉得这是在尽其责任。
在两人逛街期间,不少权贵人家出门采买的奴仆都瞧见了当朝左相竟拥着一个眼疾女子闲步街头。
一时间左相停职在家无所事事竟陪着眼疾之女信步街头的消息传遍各大官宦至家。
果不其然,第二天开朝,便有人借题发挥,上谏讨之。
其人是谁,肯定是阉寺元护的羽毛啦!
龙椅上的皇上昏昏欲睡,听得此时为之一振。颇有些兴趣,还叫进谏者详细描述裴相是如何照顾他的妻子的。
听人一番描述以后,皇帝才知道原来裴珏娶的是一个有眼疾的商户女。
不禁有些怅然,这裴相真是让人猜不透、摸不透啊……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娶,为何偏要娶了个盲妇?!
真是个呆相!
时有人进谗言道裴相五年前抗旨不娶公主,而今竟然娶了个盲妇,不仅是轻视皇家权威,更是辜负了圣上一片心意云云要求皇上下令严惩以示皇家威严。
皇帝闻之,问该如何处置才好?
位列百官之首的元护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奏议道:“裴相统领百官,却行为失矩,公然忤逆皇上旨意,圣上虽然让他停职在家,其不但闭门思过,反而携着妇人上街玩乐,这难道不是蔑视权威么?故而臣上奏:应废其丞相之职,贬出京城,上示皇威,下惕众臣。”
此言一出,群庭喧哗。
不待皇上发言,位列中有一人站出来,奏言不可,力为裴相陈情。
此人即是李玩。
皇帝听其言,觉得裴相之过相比其兢兢业业为朝廷服务,又显得微不足道。
见皇上脸色有变,元护一党人恐此事从轻发落往后恐又机会再扳倒裴珏了,便马上上前补刀。
有一人站出来问李玩道:李侍郎可知,当年裴相在你这位置时得圣上眷顾赐婚的,你可知裴相是用什么借口拒婚的吗?
李玩听得其问,不假思索的接口道:“裴相言其已有父母之命,故而不宜再尚公主。这难道不是忠孝之义吗?”
“不,李侍郎错了。裴相先是告之父母之命,后又言其修道数年,不便还俗,圣上闻得裴相如此忠孝、修身才不得不作罢。而今破俗娶妻,难道不是欺君罔上,何来忠义之说?”
“即便如此,裴相依顺父母之命,是为孝道,古言‘百善孝先行’……”
“停——”两厢争吵的两人被听得烦躁的皇帝叫住。
“朕不知裴相成个婚竟能引得众位大臣如此关注,若有此闲,怎不拿出解决西北的方案来?”
一句话便令堂下哑口无言。皇帝颜怒是一回事,而是西北这个烫手山芋,实在是无人敢接。
“朕已对裴相停职,算是大惩告诫,诸位可是对此不满?”
堂下寂静无言。
俄而退朝。
退朝后元护却上前启奏道:“回皇上,微臣等对皇上英明圣裁倍加恭敬,绝无异议,只是近来皇上修仙寻道,这仙道修行不仅需要仙丹辅助,还需得清正的大臣辅佐方可以使得外无忧患,内无动乱……”
“哦~爱卿此言怎讲?”
“老子说‘以无事取天下’是指皇上需要守住一颗清静无为的心,只要皇上能做到此步则可以‘我无为,则民自化’即是皇上能达到不需要做任何事,而天下百姓都臣服。如此可营造安定的环境,使得皇上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元护引经据典说得天花乱坠,皇上痴迷仙道乐得听言。
“如此照爱卿所言,那朕该如何做到这样的地步?这样大臣何处寻找?”
元护正了正衣冠,作揖上言道:“臣斗胆——毛遂自荐。”
皇上赶忙搀扶起元护,道:“爱卿所言甚是,自裴相停职后,朝中可任之人寥寥无几,如今朕得左膀右臂,唯有元爱卿了,今爱卿位居尚书右仆射,实是屈尊了,就迁尚书令,官一品,协掌中书令之职务。”
元护听之,虽面不改色,实则内心欣喜若狂。扣头领旨谢恩。
元护之事一出,朝中更是一番风雨议论。
初时,弹劾之书飞如羽片,后则寥寥无几。且一些弹劾大臣还被元护一党人排挤出京外,朝中一时人人自危。
元护一党人自是一手遮天,炙手可热。趋炎附势者无不攀之,门庭若市。
李玩有些烦躁。他此时之境是进退不得。进则要谄媚元党,退则有可能贬黜京外,前者可以保得住这一身绯衣,后者无异于自断前程……
举棋不定,郁闷难安的李玩本应是取道归家,不想竟走到了裴珏家门口。
他驻足停留,依稀听见墙内传来嬉笑之语,不由怒意横生,一脚踹开了门,欲将不思政务的裴相大骂一顿。
进门后看到上司却有些气馁了。
又为其粗鲁感到羞愧,一时间脸色变幻如云。
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吓到的王柏躲在裴珏身后,见来人原是李二郎,又从其身后闪出跑到瑶娘身边。
他拉起瑶娘的手轻轻拍打。瑶娘为之一暖。
瑶娘依旧坐在廊下,但并未被这巨响给吓到,相反还有些镇定。在裴珏指点柏儿之时她便有所觉察墙外蹄踏之声。
裴珏看了来人一眼,也不打声招呼,转身走近瑶娘,牵起她的手回到堂中。
瑶娘自白纱后隐隐看见来人是个少年,略微矮裴珏一个个头。惶恐无措的站在大门口。
进门后的裴珏见那人仍伫立在门口,无奈道:“二郎可是要替裴某守门?”
李二郎即是李玩。
李家二郎闻言傻傻乎乎的进门去。
李二郎看了眼坐在裴相旁边的女子,大概即是朝中争论不断地“盲女”。
他礼貌地作揖问好,却在面朝女子的时候停顿——“这位想必是嫂嫂了罢,二郎见过嫂嫂。”
瑶娘冷冷道:“我与李二郎无亲无故为何唤我‘嫂嫂’”?
李二郎骇颜,瞅了眼裴珏,并无所动容。
王柏悄咪咪地忍笑。
李二郎重新措辞,以夫人尊称问好。随后落座。
王柏主动给裴珏打下手,端茶倒水。
裴珏平平淡淡地看了眼李二郎,问道:“二郎何故踢我门?某人似乎不记得与二郎结怨。”
一旁紧张察言观色的李二郎迟疑地回答:“二郎是无心的,只是近日因朝中之事束手无策,惴惴不安,心情很是烦躁,不意间竟行至裴相家宅……听到裴相庭内传来言笑之声……”
“所以一时气不顺便踢了本相的门?”
李二郎说到后面就变得吞吞吐吐,裴相将他说不出口的言辞补上。
李二郎听其言中脸色很是羞惭。
瑶娘在心底嘲讽了几分这李二郎,奸党当道治其无策,反倒那裴珏撒气,当裴珏是闲的么?
不等裴珏出言她就先言道:“看来裴相在大宣朝中的地位果真是举足轻重,裴相不在朝廷也要受朝廷的风吹。”
李二郎听出其中讽刺之意,霎时间更是面红耳赤。
裴珏哭笑不得,听得他夫人之言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不过这般被人维护的滋味倒是令他很舒服。
李二郎朝裴珏投去求救的眼神。
裴珏抱手怀间,施施然莞尔一笑。
显然他的意思是:自己解决。
李二郎硬着头皮回答:“某是一阶小官,朝中之事是某忧心过重,致使行为失常惊吓到裴相一家,是某的错,还望夫人谅解。”
瑶娘又道:“依汝之言,往后若有人心情不畅便该往裴相家中踢门泄气么?”
李二郎被问得满头大汗,想是今日出门没有看好皇历。
裴珏见李二郎依然是一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地样子有些无奈和苦恼。其父朝堂叱咤风云,雷厉风行,为什么到他这就变了副模样?
“瑶娘所言极是,二郎以后行事莫要意气用事,谨言慎行。”裴珏顺着瑶娘的话给李二郎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