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在战乱以前便被了尘大师带到了山上。父母的事情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想是天佑苏家,苏家的女儿逃过一劫”,李玩言罢,看着裴珏。
裴珏眸色波动。
李玩继续道:“无名山的了尘大师救了苏家的女儿。”
瑶娘躺平在屋顶上,望着漫天的银河里的星星点点,心想,她和师父有缘。
“相爷乃一国之相,经天纬地,必精通周易八卦,不妨算算你的未婚妻如何为了尘大师所救?”
李玩端笑道。
裴珏摩挲瓷白玉润的杯口,道:“某对苏家知之甚少,对年少瑶娘亦是……知之甚少,若要卜算,未必准确。”
“哈哈哈——竟然还有相爷束手无策之事,果真稀奇。”李玩讥诮,贬低之语,毫不留情。
“二郎不妨直言,何必绕圈子,我既然来了,便不惧刁策,况且我当下手无实权,对你和你背后的人又无掣肘,何须在我身上浪费精力呢?”裴珏不言则罢,一出口便是穿破伪装。
李玩一愣,随即冷笑,“相爷果真眼睛毒辣,三言两语便拆了这为你精心搭好的戏台子。依相爷这般机智聪明的头脑,想知道苏家女儿为人所救,还伤了眼睛,不妨猜一下是何人所为?这般瞒天过海?”
轩窗送来几缕清风,楼下灯火辉煌,京城的夜市喧嚣浸着夏日的暑热,让如织的游人在热闹煎熬。屋外的沸热与这静冷的冰室两般天地。
李玩不得不承认,上天是厚待裴珏的,无论是学识、官场、人际……他都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还赠与了他一副好皮囊。
面目白净隽秀,气质虽淡冷却难掩玉润君华之姿,纵使一身发白的衣袍,也能撑出华锦之彩……尤其是他的一双凤目,微含疏漠之冰,天生一副王者之气,教人倍感压迫也难移目光。
李玩努力克制心中的嫉妒与愤怒,他要看着裴珏伪装的面具崩裂那一刻。
他无比期待裴珏亲口说出真相那一刻,这种才是令人愉快的游戏。
“老师知道吗?”裴珏忽然问道。
他的回答与李玩期待的答案,风马牛不相及。
李玩面色一滞。
“知道又如何?横竖他已是一条落水狗。”他阴狠道。
裴珏拢眉深皱,来的太快了,快得让他应接不暇。
让他对老师的信任,撕裂开一条天堑的裂缝。
裂缝在一点点延伸,扩大。
裴珏起身离开,他想见到瑶娘,抓心挠肺的滋味让他喘息困难。
瑶娘知不知道真相他不在乎,他现在只想站在她面前,看她一眼也好,拥抱她也好,被她拳打脚踢也好……总之,他要见到瑶娘。
冰屋内,李玩笑着跟元护道喜,元护显然心情也是极好的,两人对饮了三杯。
楼顶上,风吹衣袍,猎猎作响。
纷乱的发丝迷乱双眼,也刺痒肌肤。
“你也是知道真相的吧?”瑶娘冰冷的声音如玉碎,穿透浓夜。
“也是稍早时间罢了。”宋练道。
“真是个戏精!”言罢她变换身形,右袖中甩出几道银光,直直射向宋练。
宋练拔出背上的大刀,挡在面前,铿锵几声后,躲开暗器的追杀,但眼前早已没了人踪。
他收刀,迎风而立。
望向城西处。
夜挑轻烛,光影昏黄。
有人自暗魅中来,披一身夜雾。
深夜,萤火星点,廊下一盏灯一孤影。
裴珏拢袖端坐在廊下,夜魅卷上他披散的青丝,漫上他的眉间,眉色清冷,珠色如漆。
他幽暗的眼眸望着踏夜色而来的女人。
在相处的这些日子里,他仔细的描摹过她的眉,她的窈窕身姿,她缱绻的青丝……明明是熟悉至极的面容,而今转眼望去,好像依旧隔着云端那般遥远。
“瑶娘想离开吗?”他打破两人之间的静寂问道。
瑶娘也如他那般,回望着他。
杏眸里盛着沉重的疲惫。
“我要杀了那些人。”她冷静道。
“瑶娘身手可行,杀人全在一念之间而已。”
“你会阻止我吗?”她眼中含着悲悯。
是对他的同情吗?
裴珏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同情。
“欠债还钱,欠命抵命,天经地义,瑶娘不过是行天道而已。”他淡淡道。
“那是你的老师,你不恨?”
“恨什么?”
“恨他让你沾了我苏家的血。”
他拢手望天,长叹一口气。眼角竟然滑落几滴晶莹泪珠。
“瑶娘……可曾恨我?”语气含悲。
眼眶酸涩得慌,泪水像一层朦胧的纱,急急笼罩她的眼,胸口憋了一口浊气,她握紧手中的大刀,飞快奔出家门,流星似的消失在暗夜深处。
恨与不恨,哪是言语即可明清的呢?
你死我活
“相爷——相爷,相爷留步”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许阿福叫住已经走到宫门处的裴珏,裴相爷。
一干大臣等都停步注目,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一红袍大臣在元护耳边道,“相爷自起复以来,已经蒙召圣上多次叫唤了,看来裴相爷圣宠不衰啊。”
元护拢宿,微眯的眼缝儿里透着似是而非的笑,他道“裴相爷乃是圣上的肱骨之臣,他不受重用谁收受重用?你吗——”言罢撇了他一眼。转身走人。
元护上了马车,阖眼微微休息。
但是脑海里思绪翻腾,让他始终静不下心来。
裴珏的复出是他意料之外的事。
论及原因,恐怕还是跟裴夫人的事息息相关。
一个月前,前相李林载被家仆发现死在书房之中,死因乃是一把大刀直插入心脏,一击毙命,出手利落。现场没有踪迹,也没发现任何证据,唯有插在他胸口的一把大刀。
大理寺几番查询,都没有发现凶手踪迹,也没有查到大刀的任何一丝线索。
一个月后此事不了了之,被定为悬案。
至于是不是悬案,元护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事发当晚是宋练跟踪着瑶娘到了李家,他亲眼见到瑶娘动手,而后返回去禀报元护。
元护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这么顺利,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又好像超乎所料。
元护听闻李林载毙命了,吩咐宋练去将裴夫人除掉,但是还没等到宋练动手,他却被裴夫人偷袭,幸得他防守不曾松懈,否则早就人头落地。
自此以后,便再未见过裴夫人的踪影,有人向裴珏打听,他只是说回到江南省亲去了。
不久前,圣上病重,裴珏受诏回朝。
元护倒是没算到,裴玄道还能再有东山再起的这一天。
手中玉润的扳指被他摩挲起热,他望着背影匿在缠纹的金门背后,唇角微勾,心道,回来了又怎样?看他的本是还能在朝中待多久。
“玄道啊,你说朕老了吗?”龙椅上了的人,穿着明黄龙袍,神情颓丧,病态横生。
“是。”殿中紫袍金冠的男人,毫不留情的肯定道。
这一声‘是’让殿中的一干人等吸了一口冷气。
旁边伺候的许阿福吓得差点连茶碗都没端住。
皇上倒是笑了起来,声音洪亮中透着疲乏,像是中气不足。
“几月不见玄道,玄道依旧是那么直耿。”
“几月未见,圣上的病依旧不见起色。”他皱眉道。
皇上答非所问,将手中的折子朝他扔去。
“西戎寇边了,边疆十州已沦陷四州,陈冠数次急报要求增兵增粮,户部已经筹备,这事缺一个可靠的押运官,往西边的道路上危险重重,你推荐一个可用的人来。”皇上一口气说了许多,停了之后便迫不及待要喝口茶水。
皇上让人给他搬椅子,他推辞了,道:“南边的干旱不雨,北边大涝,西边大乱……”
“南边已经让元护去解决,北边大涝现下已经治住大半,唯有西边,兵祸之乱难平息。”圣上道。
望着圣上挺着病躯,还如此精神治理国事,阿福心中有些欣慰,圣上好久没有这么果断清晰了,裴相爷停职的那些日子,圣上都郁郁寡欢,两耳难闻窗外事。
“玄道啊……朕……”皇上欲言又止。
裴珏不用猜,也清楚皇上心中的所思所虑。
“求皇上,让臣来做押运官。臣曾西征,西边的情况也许没有比我更了解的了。”他请命道。
皇上望着跪立在殿下的身影,眼里满是悲哀和无奈。
“准……”
裴珏西征的消息一出,满朝震动。
谁也没想到平步青云的丞相会去做一个小小的粮草押运官。当然,眼界浅薄的人会如是作想。对于那些老谋深算的人来说,他们不得不钦佩这种态度,但更多的是鄙夷。
往西边去,西边是哪?西边是前线,去前线无异于送命。
谁甘愿去呢?
成者,封侯拜相,留名青史;败者,贬官流放,碌碌无为。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谁愿意放弃当下大好的前程,去争那锦上添花呢?
有人愿意,却不是为仕途更上一层楼,也不是为“锦上添花”,是为了胸怀的使命和责任。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国将不国,何谈仕途?更何谈生存?
元护还是十分敬佩的裴珏的作为。
论骨气和胸襟,他一介玩弄权术的人,实在是不如他磊落,高山仰止。
可惜,他注定是一个小人,小人怎么会有大义呢?
他自有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