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正在忙忙碌碌地备着端阳。洒扫除尘,悬上钟馗像,门头挂了艾叶菖蒲,大道小径都撒了雄黄粉。
李绾绾闲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之像。关禁闭加上背上的家法,令一向跳脱任性的她快要崩溃了……这无聊枯乏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她恨恨将手中的药碗摔出去,嘭地砸落地上,声音刺耳震响,惊得屋中的仆婢大叫。
“谁让你们叫嚷了——都给本郡主噤声!”李绾绾施施然说道。一点在乎自己的劣行反而一派悠然自得。
她环视周围扑过来认错的奴婢,见其神色紧张,战战兢兢,忽然计从心上来。
“嗯哼——都给我听好了,没有本郡主的命令谁都不许出声哦~否则……后果嘛……”她戛然而止,后大笑不言,让一堆贱婢自己猜测去。
仆婢门瑟瑟发抖,实在难测这个主子又要弄什么幺蛾子。众人都难忘上一次她被关禁闭在屋中,险些将她们的小命快折腾去半条。
“听着——来喽~”
乒——乓——又是一阵陶瓷清脆的炸响,打落在耳朵上却如同针刺般难受,几个年纪小的仆婢惊哭出了声,被罚踩在碎瓷片上,顿时鲜血淋漓。
李绾绾看着很是有趣,似乎是解乏了片刻呆闷的时辰。
于是趁着一帮人注意力还停留几个被罚的宫女身上,她又迅速扔了一个杯子,吓得一帮人尖叫大哭,又如此反复几次,期间还将瓷杯砸在仆婢脸上,砸的仆婢脸上青紫红肿……屋中一帮人顿时乱成热锅上的蚂蚁。
李绾绾见此喧哗之状很是开心,乐得哈哈大笑,十分惬意的模样。
李夫人才至院门,便听到屋中一帮混乱吵闹之声,想也不用想,定是那顽劣女儿所为。可她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从小到大宠惯了,想着也是由她去吧。
李夫人制止了这场闹剧,被吓得失魂落魄的一干奴婢死里逃生,收拾干净屋子后便匆匆退下。
“我儿怎还这生顽劣不堪?”李夫人训骂李绾绾道。
李绾绾顿时做了个鬼脸,大言不惭道:“我开心便好,管他旁人如何作想,阿娘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何须每次都要唠叨!”
李夫人也不在意她女儿言狂,赶紧说了正事,言道:“明日端阳,你阿耶邀了裴玄道过来一叙,到时你莫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好好与人家道歉,尤其是那裴夫人,听说自那你闹腾后人家都不再出门了,像是被你吓得不轻……”
“呵——装模作样,那裴夫人当日还暗伤了世子,她怎会为我几句话而吓得魂不附体。”李绾绾提及那日之事,仍旧十分恼怒。
李夫人听她言论还是不曾惭悔甚至愈加狂妄,便有些愠怒,道:“你玩闹也要有个度,明日莫要再生事端,否则为娘的便也要罚你!”
说罢拂衣而走。
李绾绾又惧又气地,心中很是愤懑。
这厢裴氏夫妇却是闲适从容。
“……但见老君在上,毫光照曜,景星庆云。肌肤绰约,似闺中之处子;精神
充溢,犹襁褓之婴儿。次观宛邱,童颜鹤发,碧眼修眉,翩翩有道,意气融
融,保真气象,真天上神人,非人间凡骨也,先生趋拜,二仙答礼命坐……”
裴珏找来一些志怪小说,每日念些与瑶娘听,给她解解乏。
往日瑶娘听得津津有味,这日却是魂不守舍,思绪飘飞。
裴珏见她神思恍惚模样,读着读着便将书本合上停下。
屋外已是黄昏,庭中残留着白日灼热余温。屋中却是清凉舒适。
“瑶娘在想些什么?竟连铁拐李得见老子的后续都不甚在意了?”裴珏问道。
瑶娘绞弄着手中的束带,心不在焉地道:“有些紧张罢了。”
明日将要去侯府做客。裴珏想是因为瑶娘未曾与外人打过交道,故而生疏恐惧。
他劝慰道:“明日到侯府瑶娘只管跟在我身后,我会指引瑶娘……至于郡主,若是她同你打了招呼,你也不要与之交谈,反正一切有我护着。”
瑶娘真担心这些么?
并不是,她只是在想如何打听到有关李薇与裴珏的消息。若要打听李家的事,李绾绾无疑是一个好的入口,只是她先前同她闹得太僵,裴珏护着她,定不会让她与李绾绾多有接触……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绾绾自己开口。
而李绾绾是最容易炸毛的,诱她开口简直是易如反掌。
她心中一番计较。
“听裴郎的便是,可是……”瑶娘略作迟疑。
“可是什么?”裴珏跳进她的圈中。
“昨日收的请帖之时,听柏儿说你似乎不愿意去李家,也从来不过端午……我能问问是怎么一回事吗?”瑶娘小心翼翼地询问,对出卖王柏做了几秒钟的愧疚,决定下次好吃好喝地招待王柏。
裴珏面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旧是一副清清淡淡地模样,只是眼中流转的晦涩不明的情绪并不如面上那般清淡。
隔了许久,裴珏才解释道:“从前为侍郎时公务繁忙,其后做了丞相更忙比从前,家中又无人需要照顾,于是便留在官署,继续处理一些杂务。况且端阳休沐也就两个日子,习惯了在官署忙碌,过不过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倒也是可信。
瑶娘虽不尽信他所言,但还是佩服他的敬业。
“相爷果是尽职尽责,天道酬勤,难怪不至而立就登相位,恐是费了这许多心思,下了一番苦功夫。”瑶娘由衷的敬佩言道。
“非也,只是运气好点而已。”裴珏有些不自在听到瑶娘这样夸赞的回答。
只是运气好吗?
“相爷可是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
瑶娘一怔,这……天恐要是聊到死胡同了。
“只是偶尔”裴珏晃悠悠说完。
瑶娘:……
这笑话好冷。
您一口气说完,不会断气的吧?
裴珏见气氛有些尴尬,也不绕弯子,解释道:“不过端午解释了,至于不想去李家想必瑶娘也可以猜到是为什么,只是还有一事未曾言明。”
她不知李绾绾的胡闹竟然对他影响如此之大,连师生之情都可弃之如敝屣。
是他太绝情,还是官场本就如此冰冷?
她一个局外人,实在是看不懂。
“相爷但请言明。”
裴珏道:“裴某之言,若是令瑶娘不适,还望海涵。所言都是些陈年旧事,可提也可不提,只是夫妻间坦诚些,这样对你我可能会更合适些,不愿瑶娘所识的裴某是从一些谣言听来。”
瑶娘心中一个咯噔,难道他要说的是……
“李贵妃,博望侯之嫡女,宣元元年受诏入宫为妃。那年我征战在西北与南境。朝中之事多不熟悉。我闻之此事时也是半年后了……瑶娘还记得博望侯登门那日,郡主私闯入房中所大大骂我之言吧……她这般,骂我已快十年之久了吧……”
为什么李绾绾对裴珏如此愤怒呢?裴珏其实很清楚。
大致在上乐五年,那年裴珏自东洲扶苏入京,得父亲好友之托,拜京中一位老先生为师。
当时裴珏所拜的老师即是李林载,可是拜师之时他并不知李林载乃是当时的中书令。
大宣朝科举明要求各洲每年都推选出合格的举人,于当年秋入京,次年春参加科考,三月出榜,往后入榜者再参加吏部住持铨选考试,考试结束后依照成绩,呈进皇上,再由皇上御笔钦点官职,下传中书省盖章,然后交由尚书省执行。
明面上看似这样,可是大宣朝统治近百年来,朝中早已党派林立,权臣与世家大族多把控朝中官职,争权夺势。
这样的情况下即使科举中第,作为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实难混到一官半职,多半是分配到地方做一个小县令,或是无品无阶的散官。
可若是能在科举前找到有名望的人为你做推荐,虽你寒门或是门第不高,可是你有高人指点,便事半功倍。
当时裴珏在父亲好友安排下,应当是拜西京德高望重之师秦越老先生,然而见面之后,秦老先生却将他引给了他的学生,。裴珏听从安排,便拜了李林载为师。
而当年裴珏初入京,对京中尚不熟悉,秦老先生告诉他,他所拜的老师乃是当朝弘文馆大学士,名望颇重,教他好生学习。
李林载确实是弘文馆大学士,是——中书令兼弘文馆大学士。
故而裴珏文采出众,慧敏博学,言辞善辩,又因其仪貌俊秀,在京中颇负盛名。李林载很是看重这个万里挑一的学生。
裴珏虽得到李林载的提拔,名气颇高,但是仍然循规蹈矩,不以为骄,不以为妄,矜矜业业,自守名节。裴珏对自己有很清楚地目标,他所作所为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所怀大鹏之志怎可将它变成燕雀狭小,最后在无尽的争权夺利中耗费一生。他想为这天下海晏河清,吏治清明,献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李林载对他赏识,亦是因为他这份志向。
久而久之,师生俩关系愈近。后来李林载不在私塾与他讲课,而是邀他入府中常住。
那年裴珏十七岁。
李家嫡女李薇,年十四。
袅袅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