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床榻上的人儿从黑暗中苏醒,缓缓睁眼,一时觉得光线有点刺眼,又微眯回去,慢慢适应之后,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语气疏离沙哑:“我这样了多久了?”
“四十七个时辰,将近四天。”一旁的九爷背负着手,仿佛早已等候许久。
“原来只过去四天而已吗,这么短。”佳人默默呢喃一句。
“其他人呢?”陈歆强撑着起身,目光从九爷身上移开,若无其事的望向四周,似乎在寻找某人的踪影。
“太子有令,钰王谋反一案证据确凿,罪大恶极已成定局,因其朋党众多,且洛京城防衙内多为爪牙亲友,有徇私枉法之忧不甚可靠,遂调北军以助抓捕,烦请秦王前往督促。”
“真的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啊。”陈歆苦笑着犹豫片刻,问道,“密室里的东西又是什么来路?”
“‘噬灵’一族,来自深渊,能吞噬弱者精血灵气以壮大己身,擅长寄生同化,香味只是它侵入猎物体内的手段之一,显然本体已经相当虚弱,即便如此,仍旧属于极凶之物,寻常人触之必死,此番无事,你很幸运。”
“我很幸运?”
陈歆咬牙讪笑,右手扶着额头,玉首轻晃,身躯颤抖起来,声音也由沙哑变为嘶吼:“既然我这么幸运,那——这是什么!”
随着质问声而出的是透骨的寒冷,冰霜在刹那间覆盖住整个床榻,随后向着所处的阁楼蔓延而去,一切或死或活的事物在顷刻间冻结,陈歆全身被幽暗晦涩的气息笼罩,令常人退避三舍。
僵直抬起的脸庞,一半苍白如雪一半狰狞如墨,沉睡中所经历的挣扎与博弈,让整个人都变得疯狂而憔悴,膝下裙摆瘫在榻间,眼神只有空洞和绝望。
“这到底是什么?”一字一句,如钉如血。
眼前的坚冰距虚眸只有一指之遥,却已寸进不能,九爷拂手驱散寒气,转身搬来木凳就近坐下,拿起桌案上的澄梨和小刀,低头削起糙皮,随后陷入沉默,陈歆看着他,只有愤怒和不解。
“被深渊感染,只能怪你太弱。”良久之后,九爷缓缓说道。
“我弱?”陈歆双眼瞪大,右脸上攀附的漆黑物质剧烈涌动,狰狞再起,“你觉得我弱,那你觉得我能杀了你吗!”
九爷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停住削梨,虚眼仰首,冷眸看向陈歆,注视须臾之后,一语一顿:“汝欲赴死,易如反掌。”
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诉说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陈歆一霎呆住,撤掉虚掩的愤怒,黑潮渐渐往脖间退去。
见状九爷摇了摇头:“深渊里来的东西,能吃人,也能让人吃人,当然也能被人吃,弱者沦为腹中餐,强者死地而后生,世间万物皆如此般。你想杀我,是怪我让你独自一人面对深渊吗?”
佳人黯然垂首,轻叹一声:“可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才刚刚明白自己真正的眷念,我都没有想过修行之后的事情,我只想留在这里,好好的生活。”
“后悔了,还是没做好决定?”九爷漠然垂眉,继续削起手中澄梨。
“没做好决定吧。”
“看看这张脸,你觉得有做决定的权力吗,还是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陈歆嘴角蠕动,似乎想要强辩,犹豫之后,还是选择放弃回答。
“在梦里,问过自己的‘本我’了?”
“嗯。”
“怎么说的?”
“‘雪影’,灵魂意念。”
“灵魂上的能力,有点出乎意料,怪不得没有彻底沦为怪物。”九爷眼睑微动,悻然递上已经削好的裸白梨子。
陈歆左手接过,大口咬下:“他们呢,他们没事吧,会不会和我一样?”
“进入密室之后,我便护住了除你之外的所有人,毕竟都是普通人,遭不住这种程度的侵蚀的。”九爷双手交叉,抵住下巴,双眼直视着陈歆。
“你的意思是,我就可以承受了?”
“难道不可以?你看你,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你知道我梦到了什么吗?”陈歆脖颈僵硬扭动,二人四目相对。
“什么?”不惧对方的眼神,九爷直视道。
“黑暗,看不到边际的黑暗,低语,永远不会停止的低语,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界限,你会慢慢失去所有的感知,直到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低语会告诉你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构的,生命从诞生开始到死去后的结束,什么意义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们就像一条可怜虫,爬在一片飘在大洋上的枯叶,枯叶翻了,我们也就没了,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噗通,就像这样。”陈歆右手虚握,向上打开,“连浪花都翻不起。”
“那只是梦,”九爷依旧无动于衷,“不是吗?”
陈歆侧头避开对方眼光,牙槽紧咬,泪水在眼眶打转。
“战争只会来的措不及防,藏在暗处的威胁也一样,你得学会习惯这些,哪怕仅仅只是为了你自己,更何况,你既然答应人家了,就得好好活下去。”
察觉到九爷话里的不对劲,陈歆回过头,正视道:“你什么意思?”
见其此般反应,九爷垂眉解释道:“修道之事在此界人眼中,是古老而遥远的神话传说,而深渊,便是仙界的神话传说,只存在于人们的臆想当中。”
陈歆侧头不解,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语。
“深渊怪物没有神智,其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一切归于深渊,而你,已经染上了它的气息,你明白吗?”
“我会彻底变成怪物?”
“按照传说中对于深渊的描述,是的,而且只是时间长短问题,”撑膝起身,九爷拍拍长袍,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如果你想那一天晚点到来,就努力变强吧。”
“本我告诉我,修至玄境,不飞升便渡劫,渡劫只有死,飞升便是前往仙界,再也回不来了,”陈歆再次鼓起勇气,抬头正视九爷,“你在算计我?”
“哟,竟然问到关键上了,”九爷轻蔑一笑道,“不过回不来,只是因为你还不够强,你看我这不就身在此界,安然无事吗。”
“你想告诉我什么?”陈歆语气回到最初的疏离。
“你帮我,我帮你。”九爷言简意赅。
右手摊开,掌心浮现出一册卷宗,咧咧嘴,径直递向陈歆。
犹豫片刻,陈歆伸手接过,玉指轻翻。
“从三月起,洛京城里就出现不少死状奇异的尸首,消失的或是心脏,或是肺脾,因为死者全都是潦倒贫民,官府也不甚重视,不过两天前倒是有两个衙役求到我这里来了,说是又出了一件神鬼莫测的怪事,让我过去帮帮忙,难得能有这么有趣的事儿发生,有兴趣一起破个案子吗?”
“我有拒绝的权力吗?”陈歆合上卷宗,淡然挺眉。
“在我这儿,永远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