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说曹操皇帝就到,突兀而熟悉的尖细喉音自殿外传来,激得陈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朝殿内端坐着的百官闻声连忙起身行礼,但见文人拱手低头,武夫抱拳偏首,一同迎向殿门。
旁殿里钟罄音韵依声而起,九长五短之后,一位发髯墨雪相隙的老人随之蹒跚走来,明黄色长袍上绣的江洋腾龙栩如生动,在紫履步移中显得波涛汹涌,显现着一代人皇该有的风骨。
老人自百官让出的殿道中穿过,随即拒绝了身后之人的搀扶,负手径直走向殿阶之上的龙椅。原本跟在其身后的一众老臣亦请身入了自己的席位。
转身入座,殿下百官呼声传来:
“吾皇万安——”
下垂的眼睑微颤,老人扶住蟠龙扶手,缓缓嘶哑道: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再次回礼,众人欠身坐下。
学着武景蕴的样子,陈歆有板有眼的完成了殿前礼节,倒是没出什么岔子,再次盘膝,斗胆瞥了一眼高堂之上老人的犀利神色,小手默默把裙摆扯开。
“此次大宴,是为大周庆功,”枯木沙哑的声音沧桑响起,“渭水之战,大周大败七国,一扫天下,此绩可封狼胥,铸国柱,是为流芳百世,朕已下令,调国库,融铜柱,镇压北域,以示我大周之威。”
此言一出堂下百官态度不一,有一脸严肃的,有坐看好戏的,还有径直望向武景蕴的,就是没有人出声驳斥劳民伤财之类的,但见众人齐呼:
“皇威浩荡。”
老人缓闭一眼,“今日得是先赏再乐,景蕴——”
名字被喊起,武景蕴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恰好与老人的目光交汇,只一瞬,便又低下头来。
“此战,你当为首功,封疆南陵不变,镇北的名号,亦与你了。”
“谢父皇。”武景蕴咬牙承下了恩典,封南镇北,名大势大,却又不搭马嘴,这让他更加不确定自己父皇的意思了,只得强接下来。
“秦王营下众将皆在原来的军功基础上再升一级,各有封邑,待事后拟旨便可——那位单骑入敌营,连斩十八将的国姓勇士,赐正国姓,加封连营校尉,名掌北军一卫,暂为权发遣,众卿觉得如何?”
左位当头一周一李两位宰相斜眼看向半阶上的太子,见其神色无异,当即选择缄口,连带着排在二人位后的一系老文官跟着点头默许。殿末的新晋朝官亦得到示意,未有人出声阻止,皆选择沉默。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下了,景蕴,你说的那位献了奇策的女子,可是你身边的这位?”老人眼神眯住,问起陈歆,看得却是武景蕴。
“回父皇,正是。”威人抬头喝回。
“好,赐五品诰命官身。”一句相当简短的话,给完了所有理论上能给的赏赐,甚至没有让陈歆谢恩便草草了事。行赏至此,仍无人有异议。
将最后该说的话说完,老人挺直原本略显蜷曲的脊骨,目光望向殿门外的宽阔天下,嘘声道:“今日大宴,诸位定要不醉不归。”
“谢陛下恩典——”应承声再次高涨起来。
一阵极速问答,老人在须臾间便为渭水一战的所有功绩拍了案板,以至肉食群臣全无反应时间,魏征之流又为阵营所制,未有言语。
感受到气氛的不同寻常,陈歆扯了扯武景蕴的衣角,小心问道:“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没事,”武景蕴合抚住衣角后的小手,柔声道,“国宴正式开始了。”
似乎是为了附和武景蕴的话,旁殿内的声乐再次响起,不再庄严隆重,尽显今晚应当有的融乐与愉悦。
等候许久的音妓韵女鱼贯而入,转瞬间,太和殿内便变得歌舞升平,风光旖旎起来。
看着眼前露肚留白,搔首弄姿的舞女,陈歆默默斜视了武景蕴一眼,发现其眼皮耷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舒然不再打搅。
随后余光扫过殿内众大臣——那可真是神情各异了。殿末的风流才子已然无心吃食与祝贺,大都借着饮酒的时机偷瞄场上女子,中流朝官则是明目张胆的直勾勾盯着,丝毫不顾身旁妇人吃人的目光,宰执一流皆神情如常,不是完全看不出神色,就是如陈歆一样,正借着余光观察众人。
坐在左侧的安王探头举杯示意陈歆,不出所料又遭白眼,其身旁的乐王食指敲着桌案,看着面前仰首提腿的舞女,一脸的索然无味,似乎早已‘身经百战’,不会受这些胭脂俗粉的诱惑。
席位上的钰王则是时不时抬起头,看向殿堂上孤身一人,合袖撑额静望着堂下的迟暮老人,眼中眸光流转,让人难知其真意。
金銮之下的太子殿下一派儒雅随和的模样,同老臣们各种举杯点头,随后还同陈歆颔首示意了一番,引得其受宠若惊的。
不知所谓,陈歆侧过头小声问了武景蕴一句:“就这样了吗,有点无聊哎。”
“嗯,是有点。”武景蕴心不在焉的回道,完全不见之前龙飞凤舞的强势姿态。
知道对方当是在想事,陈歆便不再叨扰,鼓起腮帮子就往嘴里塞了块粉末糕点。
细吮咽下,端起茶杯,正要饮水解渴,陈歆忽然听到一丝奇异的箫声,夹杂在舞乐中,相当模糊,却又切实存在。
实在好奇,寻着感觉望向殿旁角落,只见一名中年男人穿着乐师的暗色裕服倚靠在殿柱上,横箫于颈间,正垂眸吹奏着,抬头间看到陈歆望了过来,便直接提手晃了晃竹箫,又指指殿外,表情相当欠揍。
看见九爷一个神棍局局长就这么混了进来,陈歆一阵扶额,相当无语。
实在没法子,陈歆扯了扯武景蕴衣角,弱弱询问道:“那个…我出去方便一下。”
“方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武景蕴疑惑一句。
“对啊,就是‘方便’。”
灵光闪过,明了陈歆的意思,又问,“需要我陪你吗,皇宫比王府大多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会找到的,不是有专门为此值班的内务吗,我问她们就好了。”
“去吧,尽量早点回来。”
“嗯……”陈歆不好意思的吭了声,随即从席上悄悄退走,没有引起众人注意。
咳咳,除了那些在陈歆和舞女之间死盯来死盯去的官妇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