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是谢老将军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夜歆岚的掌中,有几道深深的血口。
夜歆岚乃是公主,那手上的伤口从何而来谢老将军自也猜到了,但他没有提起,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夜歆岚是否还习惯一类的问题。
夜歆岚也是明白人,自然是知道谢老将军的意思的,便也只是一一应了下来。
正当堂上的氛围渐渐转好时,门外忽传来了一阵嘈杂声。昨晚那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扶着谢傲宸出现在了门口。谢傲宸像是酒尚未完全醒过来,整个人半倚在那女子的身上,眼半睁着,眼底一片迷茫。
夜歆岚的目光落在了谢傲宸和那女子紧紧相握的手上,不自觉就低下了头,偷偷握住了手上的伤口,痛苦地闭上了眼,脚步刚想迈出去,却听谢老将军沉声说道:“这是我一个故友的女儿,名叫沈明曼,故友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后来就一直在府上生活。论起年纪,她应是你的妹妹了。”
夜歆岚闻言看向了谢老将军的眼睛,从那之中,她看见了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军的威严,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夜歆岚见状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柔声说道:“谢谢父亲大人的教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下,夜歆岚一步步走向了谢傲宸的方向,从容地从沈明曼的手上接过了那块热手帕,蹲下身子仔细地拭去了谢傲宸嘴角的酒渍。
轻轻起身,夜歆岚向着堂中的众人致了歉,又转身向沈明曼低声说了句“谢谢”,拒绝了仆从的帮助,她自己艰难地将谢傲宸扶了起来,就这样半背半扶着离开了正堂。
谢傲宸到现在酒劲还没有过,整个人重心不稳,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夜歆岚的身上,她本就身体不好,这样更是连走路都显得格外吃力了,但即使是涨红了脸,夜歆岚也没有向身边的人求助。
这不是她的倔强,而是她的尊严,是她留在谢家的资本。
等她走后,谢老将军的眼中明显有了几分笑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方才拿起了手边夜歆岚奉给他的茶,小抿了一口。
正如谢芳宸预料的那样,谢老将军是不满意夜歆岚嫁入谢府的。他们谢府,要的是能文能武的巾帼,绝不是弱柳扶风的闺阁小姐。夜歆岚虽有着公主的尊贵身份,但是想要留在谢府,还是不免要经历一番考验的。
不管以后多艰难,哪怕是世间无人承认他们这段爱情,谢傲宸始终是她的丈夫,由不得旁人染指,这就是今天谢老将军想要告诉夜歆岚的。很显然,夜歆岚今天的表现,谢老将军是十分满意的。
房中。
谢傲宸昨晚喝得着实有些多了,现下头正痛得厉害,坐在桌前不愿说话。夜歆岚泡好了醒酒茶,小心地端着放在他的手边,又打湿了帕替他擦着脸。他的眉眼的确是十分好看的,眉间既有沙场的豪气,也不乏书生的秀气,紧蹙着更叫人多了几分怜惜。
正当夜歆岚脸上飞起红霞时,谢傲宸却忽抬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甩了开去。虽然他还是不愿她碰他,但是相较于昨晚,他已然平静了许多。
掌心的伤口沾了水有些生疼,夜歆岚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嘶。谢傲宸抬起头来看见了她眼角的倦意,眼底涌起了一点愧疚,想着昨晚自己的失礼,心下满是无奈。毕竟,这场婚约,也不是他们谁可以轻易改变的,他和夜歆岚,都不过是被命运玩弄于鼓掌的可怜人罢了。
轻轻叹了口气,谢傲宸正想起身检查一下她的伤口,房门却忽被推开了。
是宗祠的人。
谢傲宸见状收回了手,心中已明白了大概,没有对夜歆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便随着那些人走了。夜歆岚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心上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方才在正堂上,谢傲宸的行为已然触怒了谢老将军,只是谢老将军碍于她的身份,不便当场发作罢了。谢府向来是以军法治家的,这次谢傲宸被叫到了宗祠里,夜歆岚知道,皮肉之苦他是逃不了的了。
本想着取些药水去看看谢傲宸,多少不叫他太难过,偏采馨担心她的伤口,说什么也要先给她包扎。夜歆岚担心再争执下去反而误了时间,就坐在了窗下,示意采馨动作快些。
采馨见她眉头一直皱着,也知道她担心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转身取来了纱布帮她仔细地包扎了。采馨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谢傲宸如此待她她依旧心系与他,却也知道世间唯情之一字最是无解,便也只能轻轻叹了口气。
药水入了伤口有些微微的刺痛,夜歆岚忽然流下了泪来。采馨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忙柔声安慰着她,却不想她哭得愈发肆意了。本也没有什么,只是这些天的委屈一下子从一个口子宣泄而出,夜歆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哀伤,只是觉得这样哭一场当真是痛快。
心细如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谢老将军今天是有意在为难她呢?她既嫁给了谢傲宸,那便是什么苦果,她都要自己咽下的。
但其实她也不怨谢老将军,毕竟今天他也不只是针对她的,这样的一石二鸟之计,夜歆岚其实早就明白。今天发生的一切,无非是告诫她她已经不是七公主了,同时从侧面击打沈明曼,告诫她不要痴心妄想罢了。能不能守住谢傲宸的心,日后只能靠她自己了。
宗祠的门紧紧关着,夜歆岚便提了药水静静站在门外守着。
宗祠里很安静,院中种了一些牡丹,现在正是花开的时候,夜歆岚的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面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指尖,体味到了那点湿润,夜歆岚温柔地笑了笑。今日没有阳光,牡丹花间的美人却愈发地动人,即使身畔花团锦簇,她的芳华也丝毫不输,反倒是有几分羞花的意思了。
身后的宗祠里。
长鞭毫不留情唰唰落下,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地上,谢傲宸的脸色一片惨白,却仍固执地不愿开口。谢老将军皱着眉坐在一边,见状挥了挥手,谢傲宸的身子摇了摇,最终没有倒下。
看着他身上的血迹,谢老将军眼中涌起几分心疼,语气自也缓和了不少:“傲宸,我本无意惩罚你,只是你知道的,这夜歆岚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如果我对昨晚的事情毫无表示,皇室是断断不会轻易罢休的。”
血迹顺着谢傲宸的身体缓缓流下,在他的身下聚成了一个血泊,他的唇不住地颤抖,眼底的光芒却依旧澄澈:“孩儿明白,阿耶惩罚便是,孩儿绝无怨言。”
一声轻叹响起,这个强势一生的老人,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族人取来一块帕,走到谢傲宸的身前蹲下,仔细地擦了擦儿子脸上的血迹,眼底竟也有些许的无奈:“告诉阿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是那个夜歆岚对你说了什么,那就算是得罪皇室,阿耶也在所不惜。”
谢傲宸闻言嘴角扯出了一点苦涩,轻轻摇了摇头,抓住了谢老将军的手。他指尖的颤抖着实吓到了谢老将军,这个年迈的老人忙命人取来了一件大氅要给他披上,谢傲宸却轻轻推开了他,眼底的认真叫谢老将军心头隐隐有些不安:“阿耶,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是我从一开始想娶的,就不是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