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阳当空,白晃晃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长长的小巷里,夜惹尘骑一匹白马,脸色阴沉。他已经知道了夜若怀的事情,内心多少有些不安。他并不真的怨恨谁,所以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他想要的。
一架马车与他匆匆擦肩,但夜惹尘并没有过多在意,因为现在他的心被痛苦占满,叫他无心考量旁的事情,但他并不知道,方才那正是夜孟氏的车驾。
帷裳轻掀,夜孟氏看着他疾驰而过的身影,默默叹了口气。头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她已没了包扎的兴致。在这场爱恨的角逐中,注定要有人为之牺牲……
马车的颠簸是很不舒服的,夜歆岚却强忍着不适催促车夫再快些。长姐至今未归,她虽没有得到消息,但也曾无意间看见几架马车匆匆驶入皇宫便再也没有出来。
她知道宫里一定是出了大事了,至于为什么无人来禀报她,不用细想也知道必是夜衾潺担心她,才叫人都瞒着她。但她终究是知道了,才这样急切地想要进宫去。
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夜歆岚的头磕到车上流了不少血,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马儿的一声长嘶。
随她一起坐在车内的是她的贴身侍婢惜琴,见状顿时惨白了脸色,正要扶她,却被她制止了:“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惜琴知道她的脾性,也知道此刻眼前的人是以主子而非姐姐的身份对她下了命令,纵使心里再担心,还是顺从地掀开了车帘。
只见一个青色衣衫的男子正站在车前,见她露了面便转过脸来向着她浅浅一笑。
惜琴却没有心思与他谈笑,只沉下脸来问道:“你可知你方才冲撞的是何人?”
男子闻言轻轻垂下眸子,他的声音亦如他的微笑般温柔:“自然知道。”
他的态度让惜琴感到了不悦:“那你……”
“七公主,我来是希望你能带我去见昭宁公主。”
惜琴闻言下意识警惕起来,夜歆岚却从后面轻轻探出头来问道:“你见长姐做甚?”
“当然是做我该做的事。”
许是命中注定要出现的,总之夜歆岚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见过了面。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夜歆岚决定不顾惜琴的劝阻将他带入宫中,只是那时候的她并不知道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因着自己的这份善念,她最在乎的人得到了与宿命抗争的权利……
夜惹尘匆匆赶赴皇宫,不及进殿就闻到了浓浓的草药味,而在之后飘来的风中,他甚至嗅到了血的气息。
忽从上位传来一声断喝:“跪下!”
夜惹尘没做任何辩解,直接跪在了地上。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殿内的珠帘无风自动,它的碰撞声便成了那个空间里唯一的声音。空气在那个时候似冻结了一般,素心殿安静得诡异。
夜衾潺站起身,她精致的宫鞋叩在地上的哒哒声声声全敲在了旁人的心上。她在他的身前停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只静静地看着他。
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话。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传入殿中,不多时便见夜歆岚进了殿来,所有人却同时松了口气。
夜歆岚一进了殿来便看见夜惹尘直直地跪在地上,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夜衾潺说道:“小七,过来这里说话。”
夜歆岚从未见过她那般沉重的脸色,当即不敢再问什么,只乖巧地走了过去,却又听她说道:“阿耶……怕是不好了。”
那一瞬间,夜歆岚尝到了天塌下来的滋味。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唤着她。一声一声又一声,夜歆岚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到了长姐眼底强忍的泪光。
忽然想起了什么,夜歆岚忙擦干了眼泪,对夜衾潺说了来时的经历。
夜衾潺只静静听着,随后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向身后的夜悄挥了手,示意她将那男子带进殿来。
殿门关了又开,随后响起了一个儒雅的声音。
他说他叫明煖,一个民间的游方医者,他说他悬壶济世,只治那些被世人判定为无药可医之疾。他说的时候,夜衾潺一直看着他,在他的身上,她看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而这份傲气,与她自己又是何等相似。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却又从未消失过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
“明煖。”
“是的,你告诉过我了,你叫明煖……”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夜衾潺在想什么,只是站在她旁边的夜歆岚说,那一天她的目光浑浊了许久。
“长姐……”夜歆岚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嗯。”
“不管皇兄做错了什么,我想他都知道错了,能不能……”
“悄,去取来。”夜衾潺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
夜歆岚或许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夜悄跟了她这么多年,闻言身子猛得一颤,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要给夜惹尘求情。
但还没等她开口,夜衾潺冷冷的眼神便逼了过来。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快去!”
夜悄向来是听她的,但今天,她站着没有动。这时,一直跪着未说话的夜惹尘淡淡开口了:“姑姑,不必替惹尘求情,就依长姐说的做罢。”
果然他们一般的执着。
夜悄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内殿。
不多时,就见她托着一个合盘走了出来。夜衾潺掀开台布的那一刻,夜歆岚的脸色瞬间惨白,当即便跪下来哭着向夜衾潺求情。
夜惹尘见状却只是低头苦涩一笑,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夜歆岚,向她轻轻摇了摇头。
“岚儿,不要这样。”
“皇兄……”
“悄,将七公主拉开!”
夜惹尘的嘴角漾开了一抹笑意,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加诸在岺朝皇太子身上的惩罚。
夜衾潺挥退了殿里所有的人,这才在他身后站定。他是岺朝的皇太子,她必须护住这份尊严,因为那是属于皇家的荣耀。眼前的少年依旧固执,但她却不能像从前那般护着他了。
至少现在不行。
鞭落有声。
鞭子所过之处,长衫被撕得粉碎,夜惹尘露出来的背上很快隆起了长长的鞭痕。
一鞭,一鞭,一鞭,漫长得没有尽头,夜衾潺已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扬起手里的鞭子了。
古训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夜衾潺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作为岺朝的大公主,她没有后退的余地,岺朝千千万的百姓都在看着她,所以今天即便夜惹尘死在她面前她也是不能停手的。
史书上对于这一段有过明确的记载,因此后人只顾着同情夜惹尘,但他们在唾骂夜衾潺的时候,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公主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能举起手里的鞭子,又是怀着怎样的胸襟,对这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报以一笑,却在夜里独自舔着伤口替自己疗伤?
没有人在乎这些,因为世人只愿意相信那些史官叫他们相信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了解到深宫的悲哀。
终于,鞭子从手里滑落,夜衾潺也失了全部力气,跌坐在地上,麻木地看着夜惹尘倒在自己怀里。
手上似乎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过,夜衾潺只觉得怀里人的身体烫得怕人,眼睛也看不清东西,她颤抖着搂紧了他,许久后,仰天发出了一声悲鸣。
“哇——”
她泣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