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话的小太监久去不回,夜衾潺的心上渐渐涌起了担忧,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瓷器破碎声。心头一紧,她再顾不得礼数,直接推开门向着内殿的方向走去了,但不等她伸手去揭那珠帘,眼角就瞥见了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
是夜惹尘,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阴郁如大雨将至的天空。
“你……”
“滚开!”
这一下确实是吓到了夜衾潺,平日里哪怕发生再大的事,夜惹尘也是不会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的。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明白出事了。
正要说话,一旁的夜悄拉住了她。看着她眼底的神色,夜衾潺最终向旁边避了开去。
几乎在同时,夜惹尘擦着她的身子离去了。
夜衾潺的眼底涌起担忧,所有的事情都在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她心乱如麻,却无能为力。她知道夜悄的担心,但有些事情总归是要面对的,不过早晚罢了。
“来人呐——”
尖利的呼声将夜衾潺猛地拉回现实,她心头一紧,嗓中涌起一点腥甜,身后的夜悄见状脸色一变,忙上前扶住她,却也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了。
“公主……”
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夜衾潺踉跄着走进内殿,入目却是一片惊红——
夜惹尘一身白袍随风飘动,策马疾驰,也不顾途中的行人,只一味向前奔去,终于在宫城的门外,他追上了夜惊寒的马车。
他的马越过她的车,阻在她前面,勒紧马绳,强行逼停了她。也不等她身边的婢子反应,他自己进了车内,入目便是心心念念的人儿。
顾不得她当时的惊诧,他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感受着他灼热的气息,夜惊寒反手拥住了他,并示意车内的诗音离开。
她怕极了,因为他在颤抖,那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恐惧的气息。
他在怕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悄悄搂紧了他,因为于她而言,此时无声胜有声,有些事情他既不愿说,她也不必多问。什么时候他想告诉她了,她自听着便是。
向心是后来赶上来的,只是现在夜惊寒的马车已经不适合原路返回王府了,诗音便进去问了夜惊寒,一行人决定先寻一处安静的地方避一避。
本来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夜惹尘在车内,诗音就不便进去,她偏又不会驭马,向心只好将她拉到自己的马上,自己走在下面护着她。
诗音从未骑过马,僵硬的马背又很不舒服,在一处转角的时候,她差点从马背上跌了下去,向心也是心下一惊,赶忙翻身上马,从后护住了她。
感受着耳后灼热的鼻息,诗音有些手足无措,只得任由向心驱着马儿向前走,心里却莫名感到了安定。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只是这无意间的小小举动,却偶触少女情思,在此后的漫长岁月里,成了一个柔弱女子与宿命抗衡的武器。
嘈杂的街,哒哒的马蹄声中,谁芳心暗许,又是谁在谁的生命里,刻下难以抹去的痕迹,随时光的流逝,一去难返……
虽两情缱绻,但时不待人,路途终究有限,到了暮色西沉,夜惊寒不得不回府了,夜惹尘却不愿回去皇宫,虽知道不合礼数,但他仍执意要随夜惊寒回去,夜惊寒拗不过他,便只得依了他。
靖王府愈来愈近,夜惹尘有几分不安,夜惊寒瞥见他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内心闪过几分刺痛,她悄悄叹了一口气,覆上了他的手。
“还记得我们一起看过的夕阳吗?我希望往后的日子里陪着我看夕阳的,始终是你。”
“惊寒……”
“我不管旁人如何看我,也不在乎史书提及我时用了怎样刻薄的字眼,只是当下我还活着,并且只愿为自己而活。曾经经历过的风雨我不会忘记,若是哪一天我放弃了爱你,不管那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我都不会原谅自己。哪怕日后我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亦无怨无悔。爱,赋予我生命,爱你,是我存在的意义,只要你还愿意牵起我的手,多少崎岖歧途总有尽头。我相信,柳暗之后必是花明,我夜惊寒,誓与夜惹尘同心同德,生生世世,绝不变心。”
“谢谢。”
只因为世间尚有你的存在,我就有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我希望再次看见你的笑颜盛开在天际!
夜惹尘将心爱的人紧紧拥在怀里,似一团灼热燃烧着的火,照亮他生命全部的风景。但世事总是难以预料,多年后的分崩离析,又岂是现下的一句誓言可以挽救的?现在所有的甜蜜,都将成为未来伤人的利器,不见伤口,只见血流。
但纵使是现在就告诉他们结局,想来也不会改变什么,当两手交握的那一刻,命运就已经注定……
“娘子,红姨适才说宫里来了人,只说是昭宁公主下的旨,便将阿娘带走了。”
听到是夜衾潺派下的人,夜惊寒心里莫名感到了不安,说不上缘由,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夜若怀已陷入了昏迷,也不可能知道岺朝天下将有大变,而她,就是第一个牺牲品。
“恕婢子多嘴,但娘子真当小心,听说最近宫里很不太平,太子留在这里终究不合礼数,娘子当尽早劝他回去。”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宫里……出了什么事?
夜惊寒不知道,她宁可相信一切还和从前一样,但夜惹尘今日的异常却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切都不一样了。
满眼沉重地望着外面的天,夜惊寒竟不知何时已入了夜,墨染的天空没有半颗星子。
岺朝……就要变天了……
屋子里水汽氤氲,薄薄的锦屏后夜惹尘正在更衣。
耳边是水珠碰撞破碎的声音,夜惊寒已不在乎这样的场合是否得当,她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意从后抱住了他。
“怎么了?”夜惊寒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小心翼翼,便不自禁哭了起来。她的泪顺着他的后背滚落下来,混进了水里,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像她的生命,来去无声。
“尘,我现在有些害怕了,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全然不知,但我总觉得……我们走不到最后了……”
夜惹尘听闻这话却没有作声,因为他亦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弃岺朝于不顾,但她哭得那样伤心,他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抱在一起。
也许是冥冥之中有着预感,夜惊寒抱着他的时候,感到了命运的沉重,她知道,只要松开手,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素心殿。
夜衾潺一脸阴郁,端坐上位,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殿里极其安静,没有一个人敢大口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一个太医从内走了出来,向着夜衾潺便要跪下去。
夜衾潺见状却是眉头微皱,沉声喝道:“不必,只说便是!”
那太医吓得浑身一抖,颤巍巍地说道:“回……回公主,陛下……陛下怕是不好了。”
茶盏摔在地上发出轰鸣,两边的人同时跪到了地上,一边自然是那太医,而另一个,是靖王府夜孟氏。
夜悄从旁边取来手帕,轻轻走上前去替夜衾潺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但对于深嵌在里面的碎片也是无能为力了。正要叫那太医起来,夜衾潺却抬手制止了她,冷冷喝道:“够了!给本宫滚出去!”
那太医像是得到了大赦般谢恩离开了,但夜孟氏始终未动,因为她知道夜衾潺不是叫她滚。夜衾潺也不再说话,淡淡地瞥了眼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后便转开了目光。
夜若怀的病情还在恶化,众太医束手无策,夜衾潺无奈之下只得以自己身体欠佳为由向天下广贴告示召集名医,一面还召来了皇族成员为陛下侍疾。
如此折腾了好些时候,夜若怀的情况才终于有了一点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