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惹尘于夜踏月而来,披风上染着一层华露,进殿便看见了夜衾潺。
她站在空荡荡的殿中,月色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夜惹尘看出了一点苍凉。
“长姐。”
听到声音,夜衾潺缓缓转过了身来,逆着光,夜惹尘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夜深了,你早些回去罢,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我想和你谈谈。”
“如果是夜惊寒的事情,那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她的声音冷冷的,字字刺入夜惹尘的心底,他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这一切夜衾潺都看在眼里,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只因为知道那都是无用的,便也不愿多做解释。淡淡看着他,夜衾潺沉声说道:“悄,送太子殿下离开。”
“殿下……”
“滚开!”
夜悄全然没有料到夜惹尘会如此,一时间没有准备,被他猛得一推,身子不自觉向后倒去,所幸夜衾潺及时扶住了她才不至于跌伤。
“你做什么?!”
夜惹尘闻言轻佻地笑了笑,毫不客气地回道:“既然长姐不愿与我谈,我便去找阿耶,这件事总得有个了断。”
“阿耶歇下了,你就这样耐不到明天吗!”
不再与她争执,夜惹尘抬手就要去掀那珠帘,夜衾潺怎可让他这般胡闹,便出手去拦他,混乱之中,夜惹尘的脸上挨了一个巴掌。
清脆的声音划破夜空,彻底寂灭了殿内的生息。夜惹尘呆呆地站在原地,他是怎么也料不到夜衾潺竟会出手打他的。
手心还有些麻木,但夜衾潺必须硬下心肠来,如此才能克制住心内疯狂肆虐的疼痛:“怎的,我教你的规矩你都记不得了吗?是谁纵得你这般没有礼数!”
夜惹尘没有说话,但她知道他心里是不甘的。
轻轻叹了口气,夜衾潺本想看看他的伤势,其实也不会受伤,但夜惹尘却狠狠甩开了她,她没有防备,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心里的怒火也起来了,正要说什么,屋内忽传来了夜若怀的声音:“昭宁。”
还是偏帮着他吗?
夜衾潺的心里涌起悲凉,默默站定,向着那边行了一礼后退下了。
她没有再去看夜惹尘。
出了殿,夜悄轻轻掩上了门。殿外的风很大,吹散了夜衾潺的发,也吹乱了她的心。这么多年了,夜若怀终究是不能对她的女儿身释怀。
远处的灯火忽明忽灭,夜衾潺忽然想起了从前的那个夜:“那边的灯火好生明亮,你瞧,即便隔了千万里,还是阻不断它们的光,不管有没有人在意,它们总那样亮着,着实有些羡慕呢。”
夜悄没有应她,只淡淡说道:“殿下累了,回去罢。”
启唇轻轻一笑,夜衾潺低下了眉眼:“是很累了……我们回去罢。”
身后的风依旧吹拂着,终究没有为谁停下脚步,而黑色的天幕下已然白光涌动,眼见就要破晓了。
昭宁公主府。
静和殿内。
夜衾潺一袭白纱,站在窗口静静地望着天边的寥寥晨星。
忽得一股淡香溢入鼻中,轻柔而缠绵,夜衾潺的嘴角不禁浮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着月色裙衫的夜歆岚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个半成的香囊,正向她吟吟笑着。
夜歆岚,岺朝七公主,素有“药石仙子”的美誉,自皇后离世她便随夜衾潺住在了昭宁公主府。
夜衾潺看着眼前的纤纤少女,脸上的神情渐渐柔和了下来:“怎么起来了,这夜虽是过去了,寒气却还是在的,太医可是特地嘱了我,要我仔细着别让你再惹了风寒。”
夜歆岚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安,眼神黯了黯,抱歉地笑了笑说:“对不起,长姐,我只是放心不下你,你这些天一直锁着眉头,我担心……”
夜衾潺闻言在心里责备起了自己的大意,一面将夜歆岚劝到了床上。仔细地替她掖好被角,夜衾潺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是长姐的不是,叫你担心了。”
夜歆岚知道她有心事,也知道她不愿叫自己担心,便乖巧地点了点头:“那长姐还歇吗?”
“不了,天快亮了,昨晚我走时惹尘还在阿耶那儿,今天我得早些进宫去,也不知他们谈得如何了。”
“嗯,那长姐快去罢。”
临出门,夜歆岚又说道:“长姐。”
疑惑地转过头,夜衾潺看见了她眼底的清澈:“路上小心。”
心头一暖,她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关上了门。换上精美的宫装,拿起椅背上的披风,疾步登上马车,夜衾潺看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淡淡笑了。
有个值得你牵挂并牵挂着你的人,真好……
初晓的帝京城带着一种难得的宁静,如一个尚在春闺的少女,平淡而优雅。街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商贩在为今天的生计做着准备。
咕咕的车轮轧地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空灵,夜衾潺端坐在车里,时而掀起帷裳向外望去,入目之景皆是祥和,她却不禁想起了十三年前的那场惨案。
那是一个异常宁静的夜,却是她今生的梦魇。月色惨白,半空中腾着血雾,她看见一个影子向她伸出了手,她想去拉,却怎么也不能接近半分。
后来雾散了,她也失去了今生挚爱。这是她的心病,所幸事情也没有太糟,至少因着这场噩梦她遇见了另一个值得她用一生去守护的人。
有些时候夜衾潺也会感慨,如果当初没有那场灾难,她们会不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那些终究是假设,而往事向来是最无情的,遇见便是遇见了,失去的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马车外响起侍卫的询问声,她的思绪被打断了,无边的冷漠顷刻间将她包围,她却只能低下头自嘲一笑,不再去想那些事情了。
素心殿前,她遇到了夜惊寒。守门的侍卫见她来了,忙向她行礼,如此夜惊寒也看见了她。
见她并没有要同她说话的意思,甚至连礼都没有行,夜衾潺也不恼,只浅浅一笑,向那侍卫沉声问道:“太子可还在?”
“回公主,陛下和殿下都在。”
“知道了。”
正要叫太监去传话,夜惊寒忽然向她说道:“公主可愿与我谈谈?”
“不愿。”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夜衾潺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
“为什么?”
还真是一模一样呢,夜衾潺不禁想起了昨夜夜惹尘曾对她说过的话。
“东宫太子妃已定,你当知道这里的规矩,万不该如此放肆。今日就当你是无心之失,我不与你计较,你且回去罢。”
夜惊寒闻言低下了头,但夜衾潺还是看见了她脸上的悲戚,但她也知道那绝不是为了她自己:“放肆?我从未这样觉得。你们是他的至亲之人,怎还不比我一个宫墙之外的人了解他呢?你们有什么资格替他安排人生?”
“就凭他是这岺朝的皇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属于整个岺朝,不管他愿或不愿,这都由不得他。过去,现在,未来,永远如此。”
这是我们的命,亦是你的命。
“这不公平。”许久的沉默后,夜惊寒这样说道。
“回去罢,未来不是你我可以预见的,公不公平,时间自会给我们答案,而在那之前,我们能做的唯有等待。”
那一刻,夜衾潺看见了她眼里坚定的光,十年前,那种光也曾闪烁在她的眼中:“命吗?我偏不信!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粉身碎骨,我也要试一试。”
执着的背影渐渐消失,夜衾潺看着长叹了口气。
她让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那时候也曾年少轻狂,自以为可以与天抗衡,甚至逆天改命,但结局又是何等的悲惨,她不仅失去了最爱的人,还弄丢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