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异乡人思念故土罢了。
迭柳见南儿呆呆地坐在夜衾潺的身边,目光也一直没有离开过夜衾潺,便知道她一定又是在为难自己了,便轻轻走近,递上了她叫自己取的东西。
“格格,你不要伤心了,王妃变成这样也不是谁希望看到的。放心吧,那些失去的记忆,迟早会找回来的。”
南儿轻轻拿起了迭柳手上的眉黛,眉眼间的悲伤却是抹不去的。她素手轻轻拂过夜衾潺的眉间,描出了岺朝的花钿。
“何必想起来呢,那些记忆,这样肮脏,这样不堪,忘了,应是老天对长公主最大的眷顾了。”
迭柳看着南儿给夜衾潺点花钿,眉眼却黯淡了下来:“格格既不希望王妃想起来,又何必天天帮王妃点花钿呢?这样不是更加容易让王妃想起从前的事吗?”
南儿细细看了看夜衾潺头上的花钿,又简单修饰了一下,这才将手中的眉黛递还给了迭柳。“有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我们无力改变什么,也不希望改变什么。能不能想起来,要不要想起来,这一切全凭长公主自己的心意,而我要做的,只是在长公主选择忘记的这段时间里,帮她守住她在意的东西。”
轻轻拂过夜衾潺恬静的颊,南儿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窗外,大漠的风沙,停了。
西宫。
大漠的风沙难得停了,阳光也难得眷顾了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只是这屋子里依旧是这般黑暗。
一片死寂。
一个瘦削的背影孤独地伏在地上,屋子里只有她低低的吟唱声,在这诡秘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渗人。这里是西宫的中楼,囚禁着所有失宠的王姬,相当于岺朝的冷宫,只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现在,只有从前的燕姬乌曲络纹住着。
乌曲络纹从来了这里就没怎么吃过东西了,现在整个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了,但她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
她不会死在这里的,因为她还要出去,亲手杀了夜衾潺。
每每想到夜衾潺悲惨地死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乌曲络纹总会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她似刀划过玻璃的凄厉笑声,久久回荡在中楼空荡荡的梁上,像是夜半的厉鬼尖笑,等待着破晓之时,冲出这腐臭的地方,刺进仇人的胸膛!
夜衾潺,我乌曲络纹,与你不死不休!
上次的事件已经过去许久了,岺朝和夏国的前朝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夜衾潺虽然失忆了,但也落得清闲,默连恪有时也会来南宫看她,她也不再用那种仇视的眼光看着他。
现在的她,不管是看谁,眼底总是闪着无辜的光芒。
文佳氏不敢废了她的王妃之位,但是也不得不为王子格格考虑,于是趁着风头过了,便下旨将乌曲络纹放了出来,只是并没有恢复她燕姬的身份。乌曲络纹对此倒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文佳氏为了防止她去寻夜衾潺报仇,便叫她同自己一起住在了北宫。
看似是万般的荣耀,但也只有乌曲络纹自己才知道,这是她一生都摆脱不了的耻辱。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了,夜衾潺却渐渐懒了,反而更加不愿意动了。春末的阳光照在身上依旧是暖暖的,只是在夏国,这样没有风的日子实在是太难得了。
宫外,南儿正在和一个巫医说着话。
“格格放心,王妃的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也是再三确认了,现在才敢告诉格格。”
“何事?”
“王妃怀孕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有三个月了……”
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夜衾潺却再听不清楚了,她的脑子里,全是方才巫医说的那句“怀孕了”。她醒过来也有三个月了,在这三个月里,南儿一直在教她夏语,因此,她清楚地知道那个巫医的意思。
她怀孕了,怀了默连恪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
南儿谢过了巫医后就回了屋子,推开门担心吵到夜衾潺,却发现夜衾潺早就睡下了。看着她安静的侧颜,南儿轻轻叹了口气,仔细帮她盖好了身上的兽袄,转身离开了。
一点晶莹,顺着疲倦的肌理,悄然没入了身下的兽褥中……
时光飞速流过,转眼已是初夏时节了,夜衾潺来夏国和亲也已经有四个月了。南儿看着她日渐显怀的小腹,却是一日日愁眉不展的。现在整个夏国,除了那日的巫医和夜衾潺自己,也只有她和跌柳知道夜衾潺怀孕了的事情。
迭柳对她的隐瞒表示十分的不理解,但是终也没有说什么。看着她干净的脸庞,南儿眼中满是不安:“长公主,如果你还记得一切,你,会选择要这个孩子吗?”
夜衾潺当然不会回答她,她看着风沙又要来了,就急急忙忙要拉南儿进屋。南儿看着夜衾潺,嘴角渐渐浮起了一点苦涩,轻轻将她的手握入自己的掌心,南儿转身叫迭柳先将她送回屋去。
迭柳不知道南儿要做什么,南儿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夜衾潺吵得厉害,无奈之下迭柳只得先将她送回了屋里。等她安顿好了夜衾潺再出来时就已经不见南儿的身影了。
正当迭柳四下寻找时,南儿回来了,手上拿着一碗药。那药的气味难闻极了,迭柳不禁皱了皱眉。但南儿似乎没有闻到一般,只是吩咐迭柳去打一盆水来。
迭柳还是第一次看见南儿眼中露出那样的神色,似乎是做了什么艰难的选择,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跌柳有些担心,但是看着南儿紧抿的唇,最终还是放弃了开口的念头。
直到迭柳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南儿才走进了夜衾潺的房间。夜衾潺已经安静下来了,正在专心致志地叠着自己的衣物。见南儿走近,夜衾潺的眼底明显有了一点喜悦,向着她甜甜地笑了。
看着夜衾潺脸上的笑意,南儿心头只是浓浓的负罪感。旁的人也许不知道,但是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只要今天夜衾潺喝下了她手中的那碗药,一切就会回到最开始的样子了。默连恪对夜衾潺做过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夜衾潺也永远不会想起来了。
是的,她的手上,是一碗打胎药。
她要打掉夜衾潺腹中的胎儿,这样即使夜衾潺日后真的想起来了所有的事情也不至于太痛苦。但是南儿怎么下得去手,毕竟那个胎儿是无辜的呀!
夜衾潺不知道南儿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见她手上拿着一碗药,以为南儿又要让她喝从前的那些难喝的保胎药了,眼底渐渐浮起了惊恐,不自觉就将手上的衣物抱在了怀里。
南儿闭上了眼,眼角滑出了一滴泪,她努力地扬起头来,生生将泪意逼回了肚子里。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南儿坐到了夜衾潺的床头。
“长公主,来,我们喝药药了。”
“不要。”
夜衾潺嘟起了嘴,显然,她并不想再喝这样苦的药了。
“长公主要乖哦,呐,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碗了好不好,你乖乖喝完这一碗,我以后再也不让你喝了好吗?”
是的呢,一旦夜衾潺喝下了这碗药,可不是最后一碗了吗?
夜衾潺闻言将信将疑地看了眼南儿,直到看到她脸上诚挚的笑意,方才不情不愿地把手从一堆衣物拿出来,接过了南儿手中的药碗:“好,但是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