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没有反应,夜淆寒眼中的阴郁更深了几分,抬起手便想去拉常心言。常心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却反手还了他一巴掌,傲然转身走出了正堂。
夜惊寒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切,见状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嗤笑,继续低头吃起了饭。楚寻却只感觉食不知味,他悄悄瞥了眼身边的夜惊寒,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在这陌生的地方,潜伏着致命的暗兽,伤害随时可能到来,只叫人防不胜防,楚寻只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黑暗中,罪恶的种子,已然发芽。
帝京。
夜衾潺已经搬回了长公主府,太平和夜歆岚不放心她,也一并搬了回去,皇宫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夜衾潺自上次从素心殿的阶上跌落后便伤到了腰,加上从前她帮夜惊寒挡箭的时候在腰上就落下了旧伤,这下子倒是落下了病根,每每到了换季的时候,总也不好过。
尽管明煖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各种汤药也是试了不少,却也总不见效,渐渐地夜衾潺也就不在意了,总想着在帝京城里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却不知危机已经步步逼到了眼前。
“悄,现在朝中的势力有几成……是谢氏的?”
“回长公主,除却一些由你亲自出面收入陛下麾下的,朝中有四成势力都是谢老将军的。”
“四成了……”夜衾潺的眼底流露出了浓浓的悲哀,向着阳光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指,忽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石桌上,倒是着实吓到了夜悄,“这还只是开始,这条路,还长着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此时的夜衾潺,并不知道几天后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而这一切,早就已经不是她可以控制的了,不仅是这岺朝的命运,哪怕是她自己的未来,也早已不是她可以预料的了。
天崇三年仲秋,一封请求和亲的信件,在外强中干的岺朝上空,掀起了惊涛骇浪。
夏国,请求和岺朝嫡公主和亲。
和亲,是一种不通过战争的手段,而只是通过牺牲一个女子就达到两国和平互市的目的的手段,历来是国家之间为了和平而选择最多的一种途径,其实质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
但正是因为这是一场建立在政治目的基础上的交易,因而这个被选中和亲的女子的命运也就在她被送上花轿的那一刻彻底和这两个国家的兴衰绑在了一起。两国和,那这个女子就是两国之间交流的纽带,生生世世都要留在异地,哪怕是死了,灵魂也不会跨越万水千山回归故国;两国战,那这个女子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一边是自己的母国,一边是自己的夫国,无论这个女子最后选择了哪一边,她都会是这个国家的罪人,那是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愿背负上的罪责。因此,只要是被选定了成为和亲公主的女子,就相当于是被提前预告了死期。
岺朝自建朝以来也不会没有和亲的先例,只不过那些都只是在宗族中选了一个宗室女封了公主的头衔嫁到了别国罢了,小小的夷狄之国请求当朝嫡公主和亲的要求倒还真是头一回。
按照礼制而言岺朝是应当拒绝夏国这个无理的请求的,但是现在的岺朝哪里还有实力与夏国开战?!要知道,夏国自上次战败签订了城下之盟后,王太后文佳氏下定了决心推行改革,现在的夏国,早已今非昔比。
最后,经过皇室的商议,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了夏国的请求。只是当今的皇帝夜惹尘膝下并没有嫡公主,那这次和亲的目光就自然落到了先帝的子女之中。
成帝膝下倒是有嫡公主,昭宁长公主夜衾潺和七公主夜歆岚,都是先帝的嫡公主。
皇家自不会将夜衾潺送去和亲,单不说她现下已经二十八了,早已过了适婚的年纪,就是她那桀骜不驯的性格,也是不会甘愿接受和亲的宿命的,况且成帝早就说过,昭宁昭宁,昭示太平,只要夜衾潺在一天,岺朝的天下都不至于乱,因此就算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皇家也是不会同意夜衾潺和亲的。
那这下和亲的人选自是没有什么值得争议的了,虽说夜歆岚一直是个药罐子,但是她今年整好二十,正是适婚的黄金年龄,也正好是嫡公主,在岺朝国内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和亲,于她,似乎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原以为一切都是尘埃落定了的,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夜衾潺竟然主动提出了和亲的请求。一时间岺朝国内又是一番猜疑,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就连皇室内部也是反对之声不断,但是这些对于夜衾潺而言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这件事情,是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哪怕是楚寻来劝她也是一样的。
“长姐,当真考虑好了吗?要知道,这可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跨出了那一步,你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夜衾潺一身素衣白裳,静静站在素心殿的雕花窗边,秋日的淡阳懒懒地打在她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她的眉眼在阳光下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淡雅,里面,点点柔光忽明忽暗。
“没有什么可考虑的,我已经决定好了,从此以后,是苦是甜,都是我自愿的。”说罢夜衾潺缓缓收回了目光,转身看向了这个一直以来都叫她操尽了心的皇弟,心中多了一点宽慰。
“惹尘,芳宸是个好妻子,我相信有了她的帮衬,你不至于太辛苦。以后,要记得多注意自己的身子,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身体重要。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但是你们之间早就注定了最后的结局,不管是为了芳宸,还是为了这个国家,甚至是为了静鸢,长姐都希望你可以早日和芳宸做一些你们该做的事情。不要恨长姐和阿耶好嘛,我们只是希望可以保护我们在意的人罢了。说到底,我们都是可怜人。从此以后,长姐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片江山,就交给你和芳宸了。”
夜惹尘静静地听着夜衾潺殷殷的叮嘱,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一点点地静默。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他只是拼命地点着头,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怎么也止不住。
夜衾潺看着眼前的少年,强压下了心头的悲痛,扯出了一抹微笑,抬手拭去了夜惹尘眼角的泪,将他拥入了怀中。
余生,不见,不悔。
这一去,情仇尽了。
董贵妃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夜歆岚在夜衾潺走后没多久就来了素心殿,一直哭到现在,却再哭不出半点泪来了。
其实,她是害怕和亲的,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无亲无故,回又回不来,逃又逃不开,她还只有二十岁,她不愿就这样草草地给自己的生命下了定论,但是她也不愿意夜衾潺替她承受这一切,所以她来求夜惹尘改写圣旨,只是这一切都是夜衾潺的意思,夜惹尘也是无能为力。
夜歆岚哭累了,眼睛哭肿了,伏在夜惹尘的怀里不愿离开。董氏见状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扶到了偏殿,也好叫夜惹尘趁着这个间隙休息一下。但是奇怪的是,不久之后夜歆岚便离开了素心殿,说要收拾一下便搬到皇宫里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