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是怎么劝动她的,先前朕派人叫了采馨来她都是不听的。”
董氏轻轻揭开了香炉,往里面添了一点淡香,这才缓缓说道:“妾身不过是说了一些七公主可以接受的道理罢了。长公主的心愿无非是希望岺朝国泰民安,那七公主留在宫里,凭借着她的细腻,一些旁人觉察不到的事情,反而是她更容易想到,因此妾身便妄自猜测,长公主也许便和妾身的想法是一致的呢。”
听完董氏的说法,夜惹尘低下头苦涩一笑,却又轻轻摇了摇头:“是朕没有思虑周全,倒是爱妃有心了。”
轻轻将手中的茶递给夜惹尘,董氏却一直看着夜惹尘,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她幽幽叹了口气,看着夜惹尘小抿了一口茶,方才缓缓说道:“陛下,其实妾身前来,是有一事想求陛下成全。”
闻言夜惹尘不解地抬起了头,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董氏直说。
“陛下,你有没有想过,长公主此次前去和亲,其实也是为了一个人。”
闻言夜惹尘心中闪过了一个身影,不禁猛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董氏,却见董氏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无疑,董氏想到的和他心中想的是一样的。
“长公主已经退出了岺朝的政治中心,对于政治的掌控力也是大不如前,她这次和亲固然是考虑到七公主的身体,不想她白白死在异国他乡,但是妾身冒昧地猜测,长公主这么做,也是为了楚将军。妾身想,陛下应是知道长公主是喜欢楚将军的,因此就算是为了他的安全,长公主也是不希望两国发生战争的。一旦与夏国开战,我朝国内必是精英尽出以尽量减少伤亡,只是这样一来保存国力的目的是达到了,但是那些出征的将领必是要再一次面对死亡的威胁,就算最后凯旋,他们身后的家人必也是担惊受怕,加上国内特别是蜀地的局势并不十分明朗,这一战,我们不是没有能力打,只是不能打。长公主这么做,不只是为了楚将军,更是为了皇后,为了惊寒娘子。”
言罢,殿内却陷入了恒久的沉默。从前他们都只看见夜衾潺想要保护夜歆岚的心思,现在董氏说出了另一种可能,却像是捅破了一层纸,风,从洞中倾泻而入,叫人再不能忽视它的存在了,一旦道破,竟觉出了莫名的心酸和卑微。
“所以妾身想请求陛下发出一道圣旨,任命楚将军为送亲使,护送长公主,最后一程。”
……
蜀地,靖王府。
楚寻已经站在夜惊寒的房前许久了,却迟迟没有勇气叩响眼前的这道门。正当他想要离开时,身后的门却轻轻打开了,紧接着,一抹温暖,融入了他的掌心。
楚寻苦涩一笑,转过了身去,看了看身后的夜惊寒,忽然将她拥入了怀中。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现在的夜惊寒,已经学会了等待。
许久之后,只听见楚寻沉声说道:“帝京来了圣旨。”
夜惊寒回抱住了他,轻轻点了点头,轻声问道:“说了什么?”
“长公主要去和亲了,陛下希望我做她的送亲使。”
许久没有声息,夜惊寒只是抱着楚寻,但楚寻却感觉到了她口中灼灼的热气喷吐在他的肩上。她的心里一定也很痛苦,毕竟,这么多年了,她对她的恨意,不是这么容易可以放下的。
“你去罢,去送送她,别叫她在路上吃了苦,说到底,她……也不过只是个可怜人。”
楚寻自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哽咽,不禁有些心疼。只见他仰天吹了一声哨,空中一点白光闪过,稳稳地停在了楚寻伸出去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白鹰,高傲的模样,纯洁的羽。楚寻骄傲地抚了抚它的翅,柔声说道:“它叫雪猎,是高原上最高傲的王者。机缘巧合之下我和它们的王缔结了契约,只要我需要,它们就会帮我传信。它们的速度,远不是那些普通的信鸽可以比的,现在,我将它交给你,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一定记得叫它传信给我。这里虽是你的母家,但是并不比帝京安全,你自己要小心,体己的话莫要对外说,如果你实在想说,就写下来罢,等我回来再告诉我。”
夜惊寒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嘱咐着自己的男子,心头却是酸酸的。
她承认她忘不了夜惹尘,但是自从认识了他以来,他便一直在默默地保护着她,哪怕她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他,他依旧没有放弃,而且她知道,只要她回头,他一定在她的身后。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也不是无心的人,怎会不为所动呢?
再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夜惊寒带着满心的诚挚,将他的后半句话生生堵了回去。楚寻先是身子一僵,但随着她的吻愈来愈深入,愈来愈热烈,他也不能克制住自己的爱意,两唇之间温热的触感,伴随着点点滚烫的泪,直叫他迷失了自我,抵死的缠绵唤起了儿时的期许,秋日的暖阳下,两人的身影被拉长,在黑暗到来之前,渐渐融合到了一起……
天崇三年仲秋,岺朝昭宁长公主夜衾潺,出夏国和亲。
长公主府。
镜中的容颜已然褪去了昔日的繁华,虽没有倾国倾城的美丽,却因岁月雕琢而生出几分淡雅。再浓的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眼角的皱纹,今天的她,一袭大红嫁衣,朱唇清点,粉黛描眉,额点花钿,翠翘金雀玉搔头。
夜悄在帮她簪上最后的金步摇,几缕发,不经意间滑到了她的眼前。夜衾潺轻轻将那缕发捻起,却看见了一点惊目的白。
原来,她的岁月,早就不在了。一抹惨淡的笑浮现嘴角,夜衾潺将那缕发放到了身后,眼底却是出奇的平静。轻轻盖上红盖头,夜衾潺跨进了和亲的红轿中。一道垂帘,隔开了她和岺朝,她在内,岺朝在外。
此去经年,良辰好景,再不见。
帝京红妆铺到城外,百姓跪道相送,没有齐天的锣鼓,在一片哒哒的马蹄声中,夜衾潺坐在轿内,闭着眼,不知她此刻的心绪如何。轿外的百姓只知他们的长公主为了岺朝选择了和亲,却不知夜衾潺为了守护这份宁静,将要万劫不复。
夜衾潺静静地坐在轿内,眼中却再落不下半点泪来。曾经,多少次午夜梦回,她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红妆出嫁的样子,她的心上人,一定是衣袂飘摇,鲜衣怒马而来,可此刻,她竟觉出了万般的讽刺,容颜凋敝的人儿,着了梦中的嫁衣,却嫁给了宿命。
轻轻掀开轿帘,夜衾潺小心地揭开了头上的红盖头,窗外,入目皆是熟悉之景,只是这一切从此再与她无干。夜衾潺黯然地垂下了眼眸,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轿帘,却不知轿外的人早已偷偷暗换。
秋多风,风吹起送亲仪仗手中的红绸,也吹动了那血色的嫁衣。从岺朝帝京到夏国迎亲的碟城,送亲仪仗要走两个月。夜渐渐沉了下来,送亲仪仗在一处客栈歇了下来。
夜衾潺轻轻揭开轿上的垂帘,伸出的手却触到了熟悉的温热。夜衾潺愕然地抬起眼来想看清这手的主人,视线却被头上的红盖头隔断,怎么也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低下头自嘲一笑,夜衾潺轻轻走下了红轿。揭开头上的红盖头,夜衾潺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自己的心上人,果真是鲜衣怒马而来,只是,他不是来娶她的,而是送她上不归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