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当时夜衾潺的心中应也是痛到了麻木了吧。岺朝的江山传承到了现在，竟成了这般模样，夜惹尘不知道自己还有何颜面面对皇室的列祖列宗。
看着床上的夜衾潺，夜惹尘的目光凛了凛，随即转向了窗外。窗外，黑暗已经愈来愈近了。
“姑姑莫要怨陛下，他实在也不容易，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身不由己罢了。”
夜悄闻言轻轻低下了头，嘴角荡开了一抹苦涩：“谁又不是从当初的样子一步步变成了如今这般呢，不过是渐渐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向心还想说什么，夜悄却忽然抬起了头，目光中是满满的炽热：“将军，婢子希望将军可以答应婢子的一个不情之请。”
向心心头微动，轻轻偏过了头去，说道：“姑姑请讲，向心一定做到，九死不悔。”
夜悄闻言心头闪过一点别样的情愫，但是她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方才的话说道：“往后长公主怕是不能时时陪伴在陛下身边了，到时还望将军多费些心思，莫叫旁人夺了陛下的权力。”
向心闻言猛一惊，刚想抬头细问，夜悄却已经转身离开了。看着她有些倔强的背影，向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姐弟俩，真真是一样的固执，到现在，哪怕是她的知心人，也变得和她一般固执了……
夜悄进殿时夜衾潺已经醒了，正披着厚厚的披风揉着穴位。夜惹尘走了已有些时候了，夜悄见桌上的笔砚像是被人动过了，又想起了夜惹尘方才来时的神色，心头忽闪过了一个念头。但是不等她细想，夜衾潺便轻轻唤了她过去。
将夜衾潺轻轻扶到案前坐定，夜悄心事重重地帮她研了墨。
夜衾潺的脸色依旧有些憔悴，时不时也会有些咳嗽。夜悄几次想开口劝她休息一会儿，但是每次话到了嘴边总是不忍开口。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笔尖轻轻划过奏疏的声音，夜衾潺低头仔细看着，眉眼间只有点点的庄重。在她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那熟悉的字迹。
笔尖微颤，她最终还是允了他的请求。轻轻抬起眼眸，夜衾潺的嘴角荡开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天崇三年初秋，岺朝当朝皇帝夜惹尘与辅国大将军之女谢芳宸举行了国婚。犹记得那日红妆万里，锣鼓齐天，万人空巷，其阵仗相较之当初的苏静鸢也是分毫不差。
谢氏门前，新后谢芳宸一身华服，凤冠霞帔，红唇轻点，眉黛暗描，眉眼间顾盼生辉。轻启轿帘，从此，再相见，君臣之别。
乾平宫前，夜惹尘亦一袭红衣，墨发高高束起，举手投足间皆成帝王之气。看着脚下的红色的鸾轿愈来愈近，夜惹尘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当年苏静鸢进宫时的情景。
只是这一切，终究回不去了。
在一片钟鼓声中，两个新人携手走向了巍峨的乾平宫。政治联姻已成，只是两人的眼中皆没有一点的欢欣。
毕竟，这只是一场政治联姻，毕竟，他们彼此并不深爱着对方。
这一程，祸福难料。
人群中，一袭红妆刺痛了谁的眼。
夜惊寒静静立着，看着阶上那个曾经承诺过生生世世的人转身携起了旁人的手，心中却再激不起半分冲动，只是淡淡地看着一切走向无可挽回。
楚寻亦立在她的身边，静静看着这一切。忽然他伸手轻轻将夜惊寒的手握进了自己手中，眼底渐渐涌起点点温柔。
夜惊寒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呆呆地抬起了眼。看着他在岁月里静默不变的侧脸，夜惊寒忽然觉得心头一酸，不自觉便红了眼眶。
“还好有你。”
天地间皆是刺耳的钟鼓鸣响，唯有此处，紧紧相扣的手，撑起了一方安然。
坤定宫。
窗外的夜色渐渐沉了下来，烛光透过红色的幔，向外散播着无人体味的落寞。屋内红帐幢幢，却没有半点新婚的喜悦。
“殿下，早些休息罢，前面传了话来，陛下……今夜歇在素心殿了。”
“知道了。”床边的女子轻轻揭起了自己头上的红盖头，眼底却难掩一丝落寞。
新后谢芳宸。
“绿绕，帮本宫更衣。”
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闻言轻轻走上前来，眼中却满是不平。
“殿下，绿饶不明白，你当初为何要答应长公主的请求，你明知你嫁进皇宫来……”
不等她说完，谢芳宸已经抬起手阻断了她的话头。
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谢芳宸眼底涌起一丝疼惜：“绿绕，我记得你只喜穿绿色的衣裳，今儿，为了我，倒是委屈你了。既不喜欢，快些去换了罢，这里我自己会收拾。”
那个被唤做绿绕的侍女闻言有些不解，只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谢芳宸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脱下了身上的皇后华服：“有些事情，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可以解释得清楚的。如今国内的政局动荡不安，难免有人会借着长公主女子的身份造谣生事，阿耶和傲宸为此更是天天在边关驻守。我知道陛下不喜欢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坐在这皇后位子上的人不是夜惊寒，是谁，不都是一样的结局吗？我谢家手握兵权，是他天家夜氏皇后的最佳人选，只要能够保证岺朝的江山不乱，我谢芳宸如何，都不值一提。”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等陛下羽翼丰满后，他可能会夺了殿下母家的兵权？！”
谢芳宸闻言只是浅浅一笑，看着窗外黑黑的天幕说道：“本就是他的兵权，又有什么夺或是不夺的说法呢？我是他的妻，即使他再无情，相信也不会将我谢氏赶尽杀绝的。”
说到这里，谢芳宸眼中的光忽然黯淡了：“恐怕也只有我谢芳宸坐在这个皇后的位子上，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阿耶和傲宸，保住我谢家的血脉罢。”
……
月辉下，恋辰亭中。
明煖一身蓝色长衫，正倚在游廊的雕阑上对月独酌。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同样孤独的月，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盏，晶莹的酒水从杯中倾泻而出，折射着谁的寂寞。
四下无声，只有他轻轻的喃语，不知是对月还是对自己。
今日声势浩大的国婚下，他嗅到了危机的气息。岺朝已是外强中干，与谢氏的联手，在他看来，不过是夜衾潺一厢情愿的飞蛾扑火。如今，他一直苦苦找寻的那个真相已然浮现，但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反而多了几分心痛。真没想到，那抹孤傲的身影，竟叫他在百世轮回中生出了几分犹豫。
低下头来轻轻地自嘲一笑，明煖倒掉了自己手中的酒。
看来，自己是真的动情了呢……
朝阳缓缓从山间爬过树梢，巍峨的紫禁城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没有了昨日的喧嚣，今日是新后谢芳宸第一次接受后宫嫔妃朝拜的日子。
清晨，和着花香的木梳，谢芳宸整理好了妆容。正襟危坐，凤眸生威，谢芳宸静静看着董贵妃带着的众妃向她叩首行礼。因着今日是她为后的第一天，倒也没有什么可以训话的，于是她便早早散了这晨会。
坤定宫外，一角龙袍悄悄现了身。夜惹尘不放心谢芳宸，散了朝便赶来了坤定宫。
偌大的坤定宫静悄悄的。
苏静鸢喜静，因而当初她在位时在这坤定宫里种了不少绿植，只是后来因为无人打理便纷纷枯萎了，这坤定宫反显出了几分萧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