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芳宸喜欢干练,因而昨夜她已叫人连夜将院子整理了出来。现下她正在殿中品茗看书。夜惹尘嘴角漾开一抹浅笑,没有惊动坤定宫的人,而是默默转身离开了。
本想着回素心殿批阅折子,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御花园里。堆秀山上,他看见了她。
她正背对着他,伏在楚寻的怀中。楚寻也是低着头的,并没有看见他,只是和她说着什么。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夜惹尘低头苦涩一笑。
想来,夜惊寒应是许久没有那样开怀过了,从她进了昀恩寺后,他便再没有看见过她的笑容了。
堆秀山上的两人,似乎真的没有发现山下的人,楚寻的手缓缓扣上了夜惊寒的发,唇,虔诚地吻上了夜惊寒的前额。
夜惹尘再不能抑制自己的感情,慌乱地转身想要逃离,却不想夜惊寒在此时从身后叫住了他。
那一刻,如此漫长,但是这一切终究是有尽头的,夜惹尘最终还是对上了她的目光。夜惊寒的脸上微微泛着少女的桃红,她抬眼看了眼身边的楚寻,缓缓开了口:“陛下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臣女什么吗?”
夜惹尘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都在他们两人紧紧相扣的手上。夜惊寒见状露出了讽刺的一笑,也不管夜惹尘有没有在听,自顾自说道:“臣女希望陛下……”
“朕从未答应过你什么。”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夜惹尘目光平静地看着夜惊寒,说出了自己都觉得违心的话。
夜惊寒闻言却露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这一切,她早就预料到了。
“你既然给不了我未来,为什么不肯放我离开?果然,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自私。”
说罢夜惊寒缓缓转身走了,只留下夜惹尘仍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夜惹尘分明看见了她眼底的失望。
夜惹尘心头一痛,不自觉抬手想要挽留她,却不想被楚寻一掌推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楚寻不屑地瞥了夜惹尘一眼,也转身走了。
他的声音冰冷,直直刺进了夜惹尘内心的最痛处:“你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当初你毫不留情地毁了她的灵魂,现在还想囚禁她的肉体吗?她早就对你心灰意冷了,你的囚笼,困不住她的。如果你当真还有一点点念及从前的那些美好,那就请你放过她。她是高贵的狐,你不配得到她。”
一阵风过,吹散了堆秀山上所有的声音。夜惹尘呆呆地站在山石前,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是空落落的,竟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缓缓将自己的手举过头顶,向着太阳,夜惹尘笑出了苍凉。“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那么,我成全你……”
血色的泪从高空坠落,在血色的湖面上,溅起层层涟漪,在秋的风中,散作漫天飞花,湮没一世繁华。
是夜,月隐于黑幕中,冷冷地望着苍茫大地。
素心殿。
边关近来倒是平静了许多,但就是这样的平静却叫夜衾潺心中十分不安。处理了一天的政务,夜衾潺显然有些疲累了,这下正在收拾桌案准备离开。
殿门轻启,一个皇林卫走了进来。
“长公主,骠骑大将军楚寻求见。”
夜衾潺闻言心头闪过一丝疑惑,不禁抬起头看了眼夜惹尘,却见他也是皱着眉头。
“叫他进来罢。”
那侍卫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就见楚寻走了进来。今夜的楚寻没有穿戎装,只是穿了一件简单的青衫,墨发懒散地披在身后,倒是比平时多了一点玩世不恭的气息。夜衾潺一时间看得痴了,目光一直痴痴地盯着楚寻。
楚寻显然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淡淡偏过头来瞥了她一眼,也不行礼,反是嘴角扯出了一抹不屑的弧度。夜衾潺顿时醒过了神来,目光闪烁了一下,看向了身旁的桌案,语气也冷了下来:“楚将军好大的胆子,见了本宫和陛下竟不知行礼吗?!”
没想到楚寻听了这句话竟没有收敛笑意,却轻轻提起了长衫,跪了下去:“臣楚寻,参见陛下,参见长公主。”
一丝疑惑闪过夜衾潺的眼中,她不禁皱了皱眉。虽然不知楚寻要做什么,但是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楚将军这么晚来此,可是有什么事情?”
楚寻闻言轻轻一笑,也不等夜衾潺发话就自己起了身,向着夜惹尘的方向拱了拱手,沉声说道:“长公主曾在浣城一役后答应过臣一个条件,臣此次前来,就是希望陛下可以兑现这个诺言。”
闻言夜惹尘的眉头皱了皱,下意识看了眼夜衾潺,却见她的脸色竟一点点惨白了下去,心中不禁一紧。
“长姐可是答应了楚将军什么事情吗?将军既此时提出,必是已经想好了的,不妨直言。”
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楚寻直视着夜惹尘,说出的话却字字刺进了夜惹尘的心中:“臣与惊寒的婚姻,还请陛下做主。”
“够了!”
夜衾潺发出了一声冷喝,她的眼底已浮现出了点点杀机。只见她一步步缓缓踱下阶来,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楚寻。楚寻倒也不卑不亢,一直平静地回望着夜衾潺。
上座的夜惹尘看到这里心中也明白了大概,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还在妄想些什么呢?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了错误的结局。在她最绝望的日子里,是他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现在她想要逃离他身边,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是……
夜惹尘想到这里不禁自嘲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再睁眼,只听他平静地说道:“好,朕成全你们。”
闻言夜衾潺的步子明显一抖,最终缓缓停下,轻轻闭上了眼。楚寻无心顾及她,只是转头看向了上座的那个人,微微一笑:“谢陛下成全。”
夜惹尘的眼神此时已阴沉得似暴风雨来前的暗夜,他冷冷地盯着一脸平静的楚寻,一字一顿地说道:“朕希望你不要辜负她,不然就是到了阴间,我夜惹尘也不会放过你。”
楚寻闻言却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轻轻扬起了下巴,轻蔑地扫了眼夜惹尘,眼底盛满了讽刺:“陛下尽可放心,毕竟,臣是楚寻,不是夜惹尘。”
说罢也不顾夜惹尘的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楚寻毫不留恋地转过了身去。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这个地方对于楚寻来说,只叫他觉得无比恶心。
“值得吗?”身后的夜衾潺忽然抬起了头,紧紧咬着下唇,眼底竟有些不甘。
楚寻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丝毫的停顿。一声嗤笑,带着半世的执着,缓缓流入了夜衾潺心头的那道深渊中:“值得。为了她,什么都是值得的。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她为了你们这些所谓的伦理纲常,流半点眼泪了。”
夜衾潺闻言嘴角露出了一点苦涩的笑,身子不自觉颤了颤,夜惹尘忙飞身下阶扶住了她,却叫她反握住了双手。
只见夜衾潺缓缓睁开了眼,但是她的眼神,却叫夜惹尘至今想来仍是一阵阵后怕。
那是多么沉重的绝望,像极了黑夜中迷失的兽,被黑暗生生吞没最后的一点微光。
“自古婚姻讲求高堂天地,但现下靖王妃并不在京中。明日午时,本宫会在靖南门外备下车马,派金甲军亲自护送将军前往蜀地完成婚约……”
夜色宁静,夜衾潺轻轻推开素心殿的门,看着眼前的景色,忽然生出了一股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