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一处湖名唤邀月,夜惹尘有事不如意时总喜欢坐在湖心的亭子里。这天正巧明煖路过,他便叫住了他,两人坐在湖心亭里对弈,但几局下来却总是输。
明煖看着夜惹尘微皱起的眉头却轻轻一笑:“陛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算下再多局也还是要输的。”
夜惹尘闻言执棋的手抖了抖,嘴角露出一点苦涩:“你果然是丝毫不饶别人。”
“陛下在想什么?”
夜惹尘眼底的光闪烁不定,手里的棋也落不了,犹豫不决间明煖站起了身。夜惹尘抬头看了他一眼,落了子。明煖瞥了一眼,而后露出一点释然的笑,说道:“陛下,你又输了。”
夜惹尘轻轻叹了口气,甩手作罢,目光落在了湖面很远的地方。明煖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咳嗽了一声,待他疑惑地看来时伸手点了点远处的某个方向。夜惹尘顺着他所指,辨认出那是素心殿。他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明煖却闭口不言了,眼底光芒流转,似乎万物自在心中。
夜惹尘看着他,眼底的神情复杂。这个男子来去如鬼魅,着实让人不安。但愿他不是敌人……
夜惹尘浑浑噩噩回到素心殿已是黄昏。向心一直在等他,只说是晋中又来了加急。护国公就是在那里起兵的。夜惹尘截断了他的话,只叫他先去取床头暗格里的密匣。向心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这些天的迷惘终要烟消,夜惹尘却忽然害怕起来。看着向心手里的密匣,他终于鼓起勇气打了开来。
古雅的气息扑面而来,密匣里安静躺着一副卷宗。
是夜若怀的手迹,开宗明义第一卷就写了那件荒唐事。夜惹尘逐字逐句看下去,眼前渐渐明朗了。透过那些岁月凝结成的辞藻,他看见了很多从前看不见的东西。
“吱呀——”
殿门的轻启声惊醒了沉思的夜惹尘。他扭过头去看,只见是夜衾潺,手偷偷将那副卷宗藏了起来,起身去迎:“长姐。”
夜衾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眼底的神色不明朗,夜惹尘知道她一定是在考量什么重要的事情。夜衾潺没有同他说话,径自坐在桌边,夜惹尘便亲自去沏了一壶茶递到她手上,她却没有马上接来,只一直盯着那水面的涟漪出神。
夜惹尘一直垂首端着,保持着谦恭的姿态。现在他自己就坐在那个高台上,也多少能够理解她的重负了,自然对这个长姐更加敬重起来。
夜衾潺终于清醒,轻道了句“抱歉”后接过了他手里的茶,但也只是蒙头喝着。夜惹尘坐在对面见了不禁发出了一声苦笑,轻声劝道:“长姐,这只是茶水,不醉人的。”
夜衾潺闻言眼神一滞,终于清明几分,自嘲道:“糊涂了。”
“长姐在忧心什么?”
夜衾潺听到他这样问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他,直望得夜惹尘心底发凉,终是忍不住问道:“长姐你莫要这样看我,我心底里发慌。”
“能不能允我一件事?”
夜惹尘闻言浅浅一笑,说道:“长姐直说便是,凡事我都应你。”
夜衾潺却摇了摇头,依旧固执地念道:“这件事不同,但请陛下一定要答应我。”
夜衾潺在平素无人时从不唤他“陛下”,夜惹尘一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收起脸上的放松神色,夜惹尘看着长姐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好”。
夜衾潺这才放下心来,对他说出了自己的考量。原来她是希望叫楚寻担任这次征讨苏氏的主将,又怕他不答应,这才有了今天的一幕。夜惹尘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也产生了一些疑惑,长姐虽一直把持朝政,但不管是阿耶在位时还是自己掌权,她都是不问军中事的,今天……
夜衾潺见他陷入沉思,嘴角浮起苦涩,但对于这样做的原因却始终闭口不谈。夜惹尘也知道她必定是什么也不肯说的,索性也不追问,只说明日早朝一定保荐他。夜衾潺得到了他的承诺便安然离开了,但那团疑云仍纠缠在夜惹尘心头。
他叫来了向心,吩咐他去查一查楚寻的身世,又将那纸密疏拿出来放入一个檀木盒收好,转身出了素心殿。
第二天,太平来了长公主府。
那时夜衾潺正在看前线的战报,太平来了她也不问缘由,一味拉着她讨论战况。太平内心不情愿,面上又不好拒绝,烦了便像是发泄似的抱怨道:“战况怎么能好?我从前主张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你却怎么也不允,硬是将我的提议压了下来,军中的士气受了影响,士兵谁不是畏首畏尾,这样能打好仗才怪呢。”
夜衾潺闻言微微一笑,看着太平眼底盛满了宠溺:“怎么,怨恨长姐了么?”
太平没有说话,嘟起了嘴,眼底的目光却依旧澄澈。夜衾潺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是静鸢的阿耶,如今静鸢才刚刚离开,我实在是不忍将造反的罪名冠在她母家身上,再说苏友谅为人也一向低调谦恭,如今这牵一发动全身的格局也实在不容许我们有太大的动作。你常年在边关应该是知道这些的,不该来怪我。”
“我……”太平一下子泄了气,垂着头,向夜衾潺道了歉。夜衾潺本来就不怪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你来找我什么事情?”
太平这才想起了正事,忙对夜衾潺说了今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岺朝统治以来曾对军制进行过彻底的改革,废除姜朝时期推行的强制征兵制和雇佣兵制并代以军贴制和军功爵制,还史无前例地创建了女子军团“朱雀”,为历史提供了一批又一批的巾帼美名。进入成帝朝后随着大公主夜衾潺的“干政”,女子军团发展势头强劲,逐渐成为了战场上一股奇异的力量,而现在朱雀军的首领,正是太平公主夜霖繁,故她也有权参加早朝议事。
夜衾潺静静听着太平说夜惹尘封了楚寻为正三品抚中大将军并担任此次出征主将时众臣的反应,不禁莞尔一笑。这是她早已预料到的,所以没什么惊奇的,而太平也知道这次的事情一定是夜惹尘听了自己长姐的,并没有质问的意思,但也不乏几分疑惑。
“你与他共同在边关抗敌多年,难道一点不觉得他的军事才能卓越吗?”
太平摇了摇头,眼底的不解更深了几分:“他虽一直在先生身边却从未单独领兵打过仗,就算军事才能再突出,没有实战经验,长姐怎能断定他一定可以克敌制胜?反正我是觉得长姐这次的决定不免草率。”
夜衾潺并不驳她,还是微微笑着,转眼看向了窗外:“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我相信世间存在着奇迹。”
太平看着长姐眼底的光,终于不再说什么了。半晌后,她询问了夜衾潺是否已书信将此事告诉了谢老将军,毕竟是夜若怀亲自下的命令明确规定他军中的将领任命不需经过朝廷。夜衾潺轻轻点了头表示已写了书信发往边关,太平这才安下心,行了一礼后从旁退出了。
夜衾潺看着她,心底却想着另一个人。这一次,她要以江山为赌注,换一个锁他在身边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