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又有一封信到了夜衾潺手里。
她看了信后许久没说话,从她的眼底,夜悄看不透任何波澜。只见她不疾不徐地将那信叠好又递还给了她,眼底不明情愫流转,缓缓开了口:“消息可靠吗?”
夜悄接了信走到烛灯下,凑在火苗上将它烧成了灰烬,而后淡淡说道:“这是寒甲军传回的消息,错不了。”
闻言夜衾潺低下了眉眼,不再说话,只用手支着额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夜悄悄悄退下了,只留她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眼底涌起年少的悸动。
果然是他,他真的回来了,这么多年,只有她还坚定地相信他活着。那是多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们走散了就再没回到原点,后来岁月流转,人们都已忘了靖王其实还有一个长子,名叫夜秉寒,只怪那场大屠杀!
但别人可以忘记,她夜衾潺却怎么也忘不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自欺欺人,如今谎言成了真,她反倒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她终于证明了自己执着的意义,即使记忆里他的轮廓已不再清晰,但只要他还是他,他们总归能找回当初的感觉。
现在的夜衾潺还不相信那个被叫做宿命的神明的不可侵犯性。
那天夜衾潺去找太平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夜惹尘。
他来找夜歆岚不知道为的什么事情。她不敢走近,怕搅了他们,只站在远处,等到夜惹尘走了有一会儿了才进了房间。夜歆岚见她来了又是一阵忙碌,夜衾潺忙劝下了她,拉她坐在一起,两人相互瞅着都笑了。
但夜衾潺此次前来终归是有事情的,夜歆岚也知道,所以当夜衾潺问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皇兄真的挺累的,我瞅他瘦了不少。”
“他……和你说了什么?”
夜歆岚闻言轻轻扯了扯嘴角扯出一点笑,只是那里面带着少许的苦涩:“皇兄来问我,如果长姐骗了我,我会原谅你吗。”
夜衾潺没有说话,她也知道夜惹尘心里不好受,毕竟这样的事情搁谁身上都不会好过。
夜歆岚接着说道:“我告诉他,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长姐从小就护着我们,纵使有什么事情不合我们预想的发展,那也不过是被命运胁迫做出的选择。谁都没有错,所以根本无从提及原谅。”
“谢谢。”
心头千万语言到了嘴边只剩下这一句,夜衾潺将歆岚紧紧搂在怀里,眼眶红着就掉了眼泪。夜歆岚反抱着她,眼底也有晶莹闪烁。即使没有阿耶临终嘱托,这也是她义不容辞会做的事情。
许久后,夜衾潺平静了下来,擦干眼泪,唤夜悄去叫来太平,一见面就直接询问了楚寻的事情。太平承认军中确有一人名叫楚寻,只是她并没有接到谢老将军的手谕说是楚寻会随她来到帝京。由于岺朝特殊的制度,谢老将军手下的将领任命并不需通过宫里许可,因此夜衾潺也从没机会见到这个叫楚寻的男子,与太平交涉后她更不敢轻易断定自己见到的那人就是密奏里说的那个人了。
略一思考,她将全部的事情告诉了太平。当然,并不是真的全部,却也无伤大雅。太平听着点了头,并表示自己有特殊的方式可以联系到他,只要他真的是军中的楚寻,她一定会带他来见夜衾潺。
这正合了夜衾潺的意思,她并将此事交给了太平。太平也没有叫她失望,不出三天,她果真将人带了来。
夜衾潺却在这时候变了主意,并不自己露面,只叫太平坐在屏风前问话,自己则躲在屏风后听着。太平无奈,应了下来,夜悄便帮着叫楚寻进殿来。
先前是几句客套的话,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趁着楚寻抿茶的当儿,太平忽然话锋一转,凌厉地问道:“夜惊寒是不是在你身边?”
“我不知道什么夜惊寒,不知公主是从何得知这样荒谬的消息的,倒是可以去问个清楚。”
他的语气冷淡至极,太平却并不恼,反倒轻轻点了点头,向一旁的夜悄说了什么。夜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但还是按着她说的离开了。不多时,她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人,被几个侍卫押着,楚寻见了即刻拍案而起,却被太平喝住了。只见他不甘地坐了下来,手却早已攥成了拳。
太平自然看见了,却什么也不说,只让那几个侍卫退下了,而后转过话头来直逼楚寻:“你胆子倒是不小,竟敢私藏通缉犯。”
“我不管她是谁,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太平闻言发出一声冷哼,斜眼看着他,不屑地问道:“你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楚寻不说话,只轻轻笑了,眼神里饱含着讽刺。太平其实也不太在意这些事情,只是夜衾潺说了,虽心里并不全然认可,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你知道军中的规矩,既受了先生的命令来保护我,你就当服从我的安排。”
“是。”
“那好,你想留下她也可以,只是有一个条件,做到了她自然可以留下,做不到,我一样可以要了她的命。”
楚寻眼底闪过一点警惕:“要我怎么做?”
太平闻言却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还不明白吗?不是我要你怎么做,而是你们自己想怎么做。”
楚寻惊讶地抬起头,却看见了太平满眼的平静。
“请明示。”
“你可以帮她,我也可以不管你们用怎样的手段,只要能在冰泉崖平安度过今晚就算是通过了考验,那么从此以后她就可以留在军中。”
楚寻犹豫了,倒不是怕,只是担心夜惊寒的身子会受不了冰泉崖下的奇寒。没想到只是这一犹豫,一旁的夜惊寒却开了口:“我接受考验,也希望公主不要食言。”
“自然。”
临出门时,楚寻忽然回过了头,目光直直穿透屏风射到后面,却向太平问道:“敢问这是公主自己的意思还是受人之托?”
太平没料到他这样问,当即一愣,虽立刻圆了回来,但楚寻何等聪明,只一瞬就知道了全部真相,也不听太平说什么,径自拉起夜惊寒出了门去。那一刻,他在心底记下了今日的耻辱,有朝一日,他必得向夜衾潺讨要回来!
天崇三年,昭宁长公主病倒了。所有人的心都猛一紧,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偏这时候又从边关飘来了一封告急书。这年早些时候蜀中曾发生洪涝,当地百姓流离失所者不在少数,好容易平息了天灾,人祸却接踵而至——护国公苏友谅反了。
岺朝大地上又将燃起战火,一封封边关加急如雪花般飘向帝京城,飘入皇宫,举国上下一片肃然。当然,这些都是昏迷的夜衾潺所不知道的。
她又一次陷入了梦魇里,这一次,主角变成了楚寻和夜惊寒,而场地就是她亲自选定的冰泉崖。那一夜,受罪的远不止楚寻和夜惊寒。夜衾潺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在茫茫大雪里站了一夜,也看了崖下紧紧相拥的两人一整夜。
脚深深嵌入雪中没了知觉,心仿佛也不再跳动,大氅帽檐下那双明眸所坚持的真情,终究还是败给了宿命。木然穿过风雪,她落寞的身影尚未离开冰泉崖,脚印便已被漫天飞雪掩埋。和那一起失踪的,还有点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