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从山头露出来,大地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芒。窗外传来声声脆鸣,夜惊寒缓缓睁开了眼睛。
昨晚的记忆回拢,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在屋里打量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异常。心下有些疑惑,她起身下了床,轻轻推开门,却见院中有谁背向着这边蹲着,夜惊寒从他的动作里隐约猜出他是在煎药。
夜惊寒不知他是敌是友,轻声掩上门后便想逃离,却没留意到身侧突然出现的人,一下子便撞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墨发零散披着,有的垂在身前,夜惊寒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夜惊寒只听那人说道:“这样着急是要去哪里?”
“与你什么关系?”
夜惊寒一把推开他,头也不抬,侧身便要走,却被他打横抱住了。她恼羞成怒,猛然抬起头来却不想撞进了他满眼的笑里。他的笑很温暖,像是三月的阳。
夜惊寒第一次感到了悲伤,为了他的明媚,为了自己的黑暗。轻轻低下头,她的声音里已不复方才的棱角:“你知道我是谁吗?”
千疮百孔的心已不敢再冒冒然接受别人的介入。
楚寻闻言淡淡一笑,说道:“不知。”
夜惊寒闻言低着头发出一声冷笑,如同三九天的寒冰,饱含深深的绝望:“我从前叫夜惊寒。”
夜惊寒,楚寻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嗯。”
“你可以拿了我去领赏。”
“我为什么要那样做?”
夜惊寒不信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人。
“要通缉谁要杀谁是他皇帝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知你是你,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奉陪。”
说这话时,那边的男子端着药缓缓走了过来。楚寻向他点了头致谢,接过他手中的碗仔细吹了吹,而后递给了夜惊寒。
夜惊寒看着他的眼睛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稍稍犹豫后,接了过来。紧盯着那微澜的汤水,她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重要吗?对你来说。”
嘴角扯了扯,夜惊寒将那药一饮而尽。将碗还给了男子,夜惊寒擦去嘴角的污渍,淡淡说道:“我叫冷念存。”
她的背影清冷,所过之处仿佛结了一层冰霜。楚寻看着心疼,暗自下了决定,日后必得要想法儿焐热了它。朦胧间听见有人唤他,他回过神来,辨认出是燕沉远。
在军中,除却君回,他是他最信任的人。
“打听到了什么?”
沉远的面色有些凝重。
“帝京城里贴了通缉告示,应该是夜惹尘下的命令,在举国通缉惊寒娘子。”
楚寻的嘴角露出一点不屑,淡淡说道:“不过一群乌合之众,闻到些血沫星子就像野兽见了人血一样,恨不能分一杯羹来喝。”
“那阿郎打算怎么安置惊寒娘子?你虽是有意护着,但若要叫上面知道了你必得受到牵连。”
楚寻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轻轻点了头,沉思良久:“不管怎样,我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沉远知道这话不是向他说的,只是楚寻自己的喃语,便也不多问,暗自退下了。楚寻没留他,抬起眼来呆望着她房间的窗子,眼底流出一点意味不明的情愫。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相见。那以后,他们默契地不再询问彼此的身世,并在连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时间里悄然将宿命编织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两端连结着生生世世……
紫竹林。
这是一片遍地生长奇珍异草的宝地,又因这里生活着各种可以瞬间要了人性命的毒虫,因而一直无人敢于涉足。明煖却没有这般顾忌,此刻他正背着一个箩筐,俯身采着什么。
南儿也背了一个箩筐站在他身边,却什么也不做,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人。明煖自然知道这些,也不说什么,将手中的药草丢进身后的箩筐里便直起了腰,一脸好笑地看着南儿。
不过南儿可没心情与他嬉笑,便想直截了当地问了,但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了起来。
她要问什么,又是以何种身份问这些?其实,又有什么可问的呢,她是眼睁睁看着夜惊寒从侧门逃走的,也是亲眼看着明煖帮助她逃出皇宫的,她还想要问什么呢?
南儿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轻轻摇着头离开了。明煖并没有拦她,看着她渐渐走远,自己也陷入了沉默。
他当初是为了什么选择红尘历练,又是为了什么决定留在宫中,这些他早已记不清了,当初苦苦想要知道的真相如今已呼之欲出,但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愉悦。她的身影不断浮现眼前,明煖不禁捂住了胸口,因为那里正闹得厉害,疼得他无法呼吸。
没有心的人也会心痛吗?究竟是什么在隐隐作痛?
山边的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了。
“阿郎,那个女子不见了。”
楚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站在窗边眺望远方,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轻声应道:“知道了。”他在想其他的事情,那些东西就像一团乱麻般全都纠缠心头,叫他喘不过气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如今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日后将成为他生命中不可忘却的伤痛。
近来帝京的守卫不可谓不严,街上的人大都行色匆匆,到了夜间更是没人敢出门去了。时不时也有几支骑兵如风般卷过,不过除了宫里的人,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夜衾潺早已回到自己宫里,夜惹尘担心她,就来看,她却不见,打发夜悄回了他。夜惹尘还是放心不下,几番叮嘱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夜悄并不知道她见着楚寻的事情,却也知道依她的脾性是断断不会说的,索性也不加干预,由着她将自己锁在房间里。炉里的熏香似乎点得重了,夜衾潺的头有点昏沉沉的,脑海里也不得清净,总有谁在耳边重复着那些被深埋记忆里的伤痛事。
她回来时的样子很狼狈。
那天醒来什么也不记得,只觉得手弯儿里很疼,抬起来一看,不知道被什么碰伤了,像是谁给上过药的样子。她心里有些疑惑,下床去将门打开了一条小缝,就见外面有两个人在说着什么。她从未见过他们,隐约只听见他们似乎说了通缉夜惊寒的事情。
夜衾潺心里立即警觉了,细听却又发现他们说了一些与此无关的事情,便扫兴地想要关上门,偏其中一人在这时转过了脸来,惹得她瞳孔猛一收。
莫名的窒息感袭来,一下子攉住了她的呼吸,又是眼前一阵黑便昏了过去。又是那个梦,夜衾潺仿佛跌入了无尽的黑洞里,这些天来来往往不断折磨她的,始终就是那个梦,那个有关他的梦。
如果桃花常开不败,如果你怒马而来,那就算是用天地间所有的繁华与我交换,我也不愿,因为那远不及你一刻的柔情。如果可以再见到你,哪怕明天就要将我投入地狱,我也不会后退一步,犹豫一秒,只要能够再见你便是莫大的幸运,就值得我倾尽所有为之交易。
她藏了十八年的悸动,终于觉醒。她的心根本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夺门而出一路狼狈地逃回了长公主府。眼前晃动的日头让她失了精神,从阶上滚落下来,掉到阶下的时候已然没了意识。
“长公主,长公主……”
是谁在唤她?
夜衾潺茫然地转过头,目光落到夜悄脸上时才恍然回过神来,灵魂海里恶灵退散,她记起了自己还是岺朝的长公主。
“你说罢。”
夜悄闻言偷偷打量了她,见她眼底神色已经清明,这才安下心来缓缓说道:“寒甲军传来的消息。”一边说,她一边递上了一封密奏。
夜衾潺瞥了一眼,心头有些不安。几经犹豫,她挥了挥手对夜悄说:“悄,你读给我听罢。”夜悄点头应了,旋即便开了信——发现夜惊寒踪迹。下面是详细的经过和结果。
夜悄的目光逐渐凌厉,不自觉看了眼夜衾潺,却见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手紧紧抠着,原以为只是愤怒,但夜悄细看了她的眼神才觉出了异常。夜衾潺似乎……在害怕什么……
“长公主……”
“出去。”
夜悄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安,兀自黯淡了眼眸,退了出去。夜衾潺不断回忆着方才夜悄所读密奏的内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那个男子竟为了夜惊寒可以这样不顾名誉,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在隐瞒些什么?
夜衾潺的神情逐渐恢复清冷,闭上眼仰天站了许久,似乎在考虑什么,而后睁开眼睛,发出了不屑的冷哼。谁也不会想到,她将她最精锐的寒甲军散入了护卫队,还有意摆出蛮横的样子不过是为了钓大鱼,如今,鱼儿终于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