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长公主府的大门不知被谁人叩响。夜悄去开了门,见是夜惹尘。他扭捏着问夜悄夜衾潺是否歇下了,夜悄知道他是担心夜衾潺,便向旁边让了让,说道:“陛下既然来了,就去看看罢。”
夜惹尘见心思被看破,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夜悄看着这个尚年轻的皇帝,眼底涌起心疼。夜惹尘嘴上虽推脱着,身子却诚实地走向了夜衾潺房间的方向。夜悄站在远处看着,终于松了口气。
得到了皇弟的理解,夜衾潺以后的路也不至于太难走。
夜衾潺房间的烛火还点着,幽幽的叫人只想小心护在手里。夜惹尘不忍打搅她,只站在门外,但这时候屋里传来了一声异响。他心下一惊,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了门,却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酒味。夜衾潺向来规矩厉害,桌案上的一应东西都摆得严严整整,此刻却是一片狼藉,各类书籍扔满地,看得夜惹尘不禁皱起了眉。
他的目光再向里看,只见夜衾潺穿了一件单衣斜倚在雕花窗边。这些年她瘦了不少,此刻更添了一些风便可吹去的柔弱感,夜惹尘心头的神经猛一刺疼,不禁抬手揉了揉眉。
夜衾潺没有理会他,只呆呆望着窗外,脚下零星散落着几只酒杯和空了的酒盏。夜惹尘轻轻走近坐在她身边,拿过酒盏对着嘴就喝了起来。两人对月共酌,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夜衾潺借着月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说道:“楚寻要出征了,我想将惊寒接到宫里来住。”
好容易平静的心绪又一次沸腾,他的手颤抖得厉害,眼神却很平静,苦涩一笑,仰头喝尽了壶中酒,而后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记下了。”
“如果你只是一个平民,作为你的长姐,我应该劝你不顾一切去追求爱情,可惜你不是。你是岺朝的皇帝,肩上背负着千千万万人用性命守护的和平,还有更多的人也将为它赴死,所以你只能斩断私情,为帝国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许你会叹命运不公,可你别忘了,你身下的这个位置本该是属于我的!”
夜惹尘万没想到夜衾潺会在这个时候挑明当年因传位带来的不悦,虽说他一直都知道长姐为了此事耿耿于怀,一时间没了主意。
“如果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我一定比你做得更好,甚至岺朝会在我的手上迎来它的黄金年代。只可惜了这一切都是空想,终究是命运之神选择了你,选择你成为岺朝的皇帝。所以是你占了我的,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长姐……想要什么?”
“做好你的皇帝,莫空负了我的韶华。”
夜惹尘听到这句话时满眼的震惊,他知道长姐恨自己夺了她的权力,却没想到长姐竟会以这种方式来要求他,瞬间红了眼眶,但心里却有什么负担轰然卸下了。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长姐已经二十五岁了。
眼看出征的日子临近,夜衾潺往军中跑得也愈发勤快起来。
这天碧空万里,偶尔也有几缕清风。楚寻方才歇下手里的事情出门透口气便看见了不远处坐在岩石上的夜衾潺。他先前从未见过她,因此并不知道她就是长公主。
夜衾潺身着戎装,发随微风轻轻扬起,侧脸平静而坚定,眼里却掩饰不住淡淡忧伤,右脚曲起用双手环住,时不时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楚寻看着她,淡淡笑了。想不到在刀口上舔血的人竟也可以这般纯粹。
正要转身回帐,楚寻忽心下一惊,忙回过头去正巧看见一支箭狠狠贯穿了夜衾潺的右臂,她一下子从石头上翻下来,向着陡崖滚去。
楚寻下意识去追,却不知从哪里窜出几个黑衣人来,带头的那个身手更是了得,直接将夜衾潺捞到了自己怀里,向着密林里逃去。楚寻心下有些疑惑掺杂隐隐不安,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驻地,咬咬牙追了上去。
到了林中却不见黑衣人身影,他正四下找寻,忽然听到了女子的惊呼声。寻声找到夜衾潺的时候她正被蒙着头悬在空中,两腿无助地划着。楚寻打量了四周,安静得诡异。天生的警惕心告诉他不能轻举妄动,但夜衾潺的呻吟叫他再不能袖手旁观,忙抛出了自己腰间的断刃割断吊着她的绳子,足尖轻点,伴着她的惊叫他将她揽进了怀里。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夜衾潺只觉得终于踩到了实地上,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低沉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小心了,我们被包围了。”
下一刻,夜衾潺只觉得束缚双手的绳子被割断了,头套取下,她一下子适应不了强光,只得闭上眼,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环住了。楚寻一手抱着夜衾潺,只用另一只手对抗黑衣人终究是勉强,只得以退为进,不知不觉间树林不再密可遮日,他向身后望去,只见几步之外便是万丈深渊。
手起刀落,刀起血溅,夜衾潺身上不知沾着谁的血。透过他坚实的肩膀,她看了眼身后的悬崖,又抬头去看他锋利的侧颜,轻轻笑了。
“将军莫要管我了,他们捉我只是为了杀你,营地就在附近,丢下我,你一个人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
“既然目标是我,那不管带不带你,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定。
“将军……”
“住嘴!”
楚寻的冷喝截住了她的话头,她的心里漾起暖意,正要开口,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被一股巨力推了出去。等到意识终于不再因震荡而混沌的时候,夜衾潺看见楚寻挡在了自己身前。
这时候她想起了楚寻方才将她推出去时候在她耳边说的话:“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将这消息带到军中告诉太平公主。”
看着他身上的戎装被鲜血浸透,裸露的每一寸皮肤上也爬满了道道分明的伤口,正不断地向外淌着血,夜衾潺的脸色有些难看。静静扫了眼围着他们的黑衣人,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凌厉。
她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黑衣人的包围圈愈来愈小,楚寻渐渐退到了她的身边,她拔出剑也要迎战,楚寻却制止了她,只说是她手上有伤,但夜衾潺知道他只是为了保护她。那边的黑衣人又动了,楚寻拉着她避过一劫,自己背上却又挨了一刀。夜衾潺见状心揪着疼,狠狠瞪了眼那个执刀的黑衣人,却发现他根本不为所动。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夜衾潺心底一凉,看着楚寻惨白的脸色,她横了心,紧紧抱住他,纵身跃下了万丈悬崖!
黑衣人见状都围了过来,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断崖,为首的黑衣人向后挥了挥手,他们便像影子般尽数散去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夜衾潺掉进了深渊。远处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她拼尽全力却不能移动半分,黑暗缓缓逼近,她甚至闻到了血腥味。绝望地闭上眼,预料中的痛苦却迟迟没有降临。再睁眼,只见那黑暗已然散去,远处的云间,一个男子怒马而来。在他被风儿吹开的衣襟间,夜衾潺看见了那块淡红色的鱼尾胎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