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上,火光映亮了半边天,闪烁的光芒间,一声黑衣的思衔傲然站立,手中闪着寒光的刀正架在怀中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脖子上。
是夜惊寒。
向心的目光一凛,警惕地看着思衔。夜惊寒的样子很虚弱,任由思衔左右拉扯着,向心也不敢轻举妄动。思衔并不在意他在想些什么,反正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便扬起下巴点着向心,傲慢地问道:“夜惹尘在哪里?”
向心闻言皱了皱眉,不悦地喝道:“你好生放肆,岂可直呼陛下名讳?!”
“少废话,我只问你夜惹尘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
向心刚要说什么,身后的侍卫忽分开了一条道儿,一身缟素的夜惹尘走了出来,拍了拍他,示意他退下。向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思衔,显是不放心。夜惹尘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向他轻点了头后他终是退下了。
夜惊寒的眼睛已然看不见了,但她知道夜惹尘来了。嘴角漾起一抹浅笑,她陡然放松了下来。不得不承认,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他在身边,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选择信赖他。这次也不例外。
夜惹尘又向前走了几步,瞥了眼思衔刀下面色苍白的人儿,眼底闪过几分心疼。这一瞬被思衔捕捉到了。她发出不屑的狂笑,手里的刀又逼近了几分:“陛下当真是风流多情的种啊,也难怪苏静鸢对你这样死心塌地。只可惜她就算是为你而死,于你,应该还是夜惊寒重要罢。真是可怜!”
看着她眉间故作的戏谑,夜惹尘心里却很平静,甚至感到了可悲和同情。他想起了苏静鸢生前的嘱咐,因而决定放她一条生路。
“思衔,你先将刀放下,我答应过静鸢不会为难你。”
“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今天不管是生是死都是我的命,用不着那个贱人可怜!”
“你骂谁是贱人!”
夜惹尘容不得她侮辱苏静鸢。
思衔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嘲笑道:“自然是苏静鸢。她夺了我的身份,害我一辈子不得善终,到了现在又装什么好人,我才不需要你们的同情!也不怕告诉你,我不是弋娘,你要找的人是苏静鸢,只是我冒名顶了她。不过她没资格记恨我,若没有这个名头,她是不会爱上你的。说到底,是你害了她,怨不得我。”
说着思衔抬起了头,夜惹尘竟看见了她眼角的泪。
“那一夜陪着你的确非我,但我真的是花满楼的弋娘,也确实是真心爱着你的。但你是帝王,我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占你,所以努力地说服自己和别人来分享你。可夜那么黑,也那么长,我狠毒了那样的夜,所以我向自己发誓一定要得到你,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为了这张脸,我交出了我的寿数,可你还是不肯爱我,生生斩断我的命,所以我要你付出代价。我绝不会放过你,既然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今天我就要毁了你!你不是喜欢这个下贱种吗,那我就杀了她,我要你的余生都沉浸在痛苦里!”
忽思衔收敛了笑容,手里的刀锋翻转,狠狠扎进了夜惊寒的肚子!
鲜血喷涌而出,刺破了苍穹,在火光里,那血红得妖艳。夜惹尘瞪大了眼看着,脚步却丝毫未动,手紧紧攥成拳,也流了血。夜惊寒的眼底满是惊恐,用手捂着伤口,在他面前缓缓倒下,至死也没有闭上眼。
夜惹尘死死克制着自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我?我承受不起,也请你莫要再提,你不配,如此反要玷污了它。”
“我是不配,但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你以为自己比我干净到哪里去,不过也是个跳梁小丑,可悲可叹!今天,我只要讨回你欠我的债,至于其他,我一概不顾。”
夜惹尘心头忽闪过一点不安。就像是为了印证这种不安,思衔微笑着抬起了脚,狠狠将夜惊寒肚子上的刀踩没入了进去,夜惊寒痛得两眼直翻白,昏死了过去。而后思衔得意一笑,将她狠狠推下了城墙!
“不!”
夜惹尘冲过去想要拉住她,可终究是晚了一步,夜惊寒的身子像秋日的落叶般在空中无助下坠,又像折翼的鸟儿般下坠得那样快,夜惹尘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愿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样子,闭着眼伏在城头上,双手紧攥成拳。爱已然叫他失了理智,再也顾不得对苏静鸢的承诺了。
思衔笑着,又从后面缓缓掏出一把刀,对着夜惹尘便刺了下去。向心离得太远,爱莫能助,夜惹尘也不惧,转身空手就接了下来。
血如溪水汩汩流下,夜惹尘的唇渐渐惨白,但眼底的光芒却愈发坚定了。思衔也不惧,直视着他,缓缓将刀从他手里拔了出来。
肉体终究难敌寒器,夜惹尘低低发出了一声呻吟。思衔不屑一笑,举起了手中刀。眼底渐渐被恐惧占满,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手停在半空中再落不下来了。
事实上她的面前除了夜惹尘再无他人。
思衔缓缓地跪下来,至死仍用刀支着地,努力地想转过身去。夜惹尘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去,眼底的疯狂渐渐消退,终是看清了出手的人——知意。
她终也没能如愿,血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她不甘地闭上了眼,随着刀落到地上传来“哐当!”一声响,她便再没能站起来。
当她第一眼看见夜惹尘的时候,她便明白了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穷极上。事实也确是如此,她耗尽了一生的时光,也没能得到他哪怕一眼的怜悯。
“夜惹尘,我恨你。”
血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她的手伸向苍天,像是要努力抓住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寂寞。她什么也没有抓到。眼底的光如初生时的澄澈,浅笑浮上嘴角,她永远地闭上了眼。
最终,她只带走了满身心的创痕。
还好不至于死不瞑目。
夜惹尘看着她,心头说不出是何滋味。向心赶来,仔细看了看,确定已经气绝了。不远处,知意握着刀,浑身发颤。她两眼死死盯着思衔,嘴里似乎说了什么,但向心和夜惹尘都没听清。
夜惹尘想到她一下子失去了苏静鸢,心里一定不好受,便对向心使了个眼色。向心走过去,缓缓握住了她的手,她却猛地抬起头来,向心看着她眼底的惊慌感到了心疼。
她的唇一张一合对他说话,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急红了脸,用手疯狂地抓着胸口,样子很痛苦。向心终是红了眼眶,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着。
她在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
“对不起。”
这是向心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后只觉得怀中传来一阵大力,向心被狠狠退了出去。等他回过神来,只见知意的眼底早已褪尽了迷茫。她笑得很凄婉,眉眼弯弯,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对准自己的心口,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刀锋深深没入心口,她的嘴角开始淌下黑色的血,笑容却愈发灿烂了。在她的眼底,夜惹尘找不到一点点的痛苦和恐惧,反而多了几分安详。就算这下没有死成,她事先服下的毒也会要了她的命,更何况——
缓缓张开双臂,知意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靠着自身的重量直直地坠下了城墙。
没有丝毫的眷恋。
知意应当是没有眷恋的,因为苏静鸢死了,思衔也死了。
夜惹尘见状忽觉得喘不上气来,心疼得厉害,他揪着心口,扶着城墙站了好一会子才缓过来。但那之后却是更加猛烈的悲伤,因为方才那心痛是属于死去的苏静鸢的。
没有上前去看,夜惹尘吩咐向心将知意的尸体收殓起来,打算日后葬在苏静鸢的陵寝旁。对于思衔,他也没有剥夺她的封号,依旧以才人的身份下葬。
她们是没有资格与苏静鸢一起出殡的。皇后的棺杶里,永远只会是她苏静鸢一人。
这是她的荣耀,亦是她的悲哀。
只是夜惹尘终觉得亏欠,从前他没能善待她,现在就连最后的承诺也没守住,唯以这样的方式来补偿,到头不过顾得自己的脸面。
天崇二年,苏静鸢、思衔、知意先后离开,花满楼弋娘的事情也彻底埋入了风尘。过往前尘所有的恩恩怨怨,如今都随着风,化成了过眼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