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嘶从远而至,眼见着一匹马儿闯入了刑场。
向心翻身下马,拨开人群走到夜惹尘面前,行礼说道:“陛下,这是边关的加急文书。前线来报,金甲军已攻破夏国的边疆防线,不日便可大获全胜了。”
真真一场及时雨!
夜惹尘丝毫不掩心底的喜悦。
“另外还有一事。”向心接着说道,“据攻城的情况来看,我们内部应是出现了细作。”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先前那女孩儿见人们不再执着于屠杀带来的创伤,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提高了声音喊道:“谁能证明这不是陛下为了给自己脱罪故意找的借口?”
百姓在战乱时期似墙头之草,风一吹,两边倒,闻言又是一阵窃语。夜惹尘看着他们的嘴脸,只觉得无比恶心,本不愿多说什么,却听人群中忽响起了一个女声。
两黛轻点,眉眼温柔,她款款向夜惹尘行了礼。夜惹尘上下打量了她,见她虽着布衣,举手投足却颇为优雅,似有几分大家之气,一时捉摸不透,只得先叫她平了身。
“是不是细作,可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说这话时,夜惹尘注意到那女孩儿猛得颤了颤,心虚似的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轻蔑一笑,夜惹尘的心多少落了地。
“陛下,请允许臣女向大家说明实情。”
夜惹尘点了点头算作应答,心里倒也好奇这般胆魄的女子会说出怎样的惊天之言来。
得到首肯,那女子微微欠了欠身,这才转过身去说话,这般周到的礼节倒叫夜惹尘颇为震惊。
她的声音平和,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大家莫要听信小人谗言,真正乱了帝国的朝纲。”说着,她瞥了眼先前的那女孩儿,“如今我们的国家正经受着战乱,土地千疮百孔,家园分崩离析,我想,不只是陛下和长公主,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热切地渴望着和平。但要得到和平又谈何容易?外敌入侵,内贼乱政,哪一个不是帝国的毒疮,每一下都会要了我们的命。”
夜惹尘听着,向一旁的向心询问道她的来历,向心只说是隐居的名士,素来为人清正,虽无官职,却常为人民募款,这次战乱也帮了府衙不少忙,在地方颇有影响力,再具体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夜惹尘轻轻点了点头,又吩咐道:“去备轿,长姐伤得不轻,得尽快让明煖瞧瞧才是。记住莫要惊了旁人。”
“是。”
向心应了,从旁退下,那女子还说着话。
“世上的许多事情不是只言片语可以说得清的,长公主身为天家皇胄,既愿意当众受刑,皇室也必定在竭尽所能弥补曾经的过失。陛下亦是人,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如今长公主已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这个国家也离不开她,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暂时放下仇恨,暂且原谅他们,让他们创造出一个盛世来给死去的人们做交代呢?”
死者已矣,生者却还要活下去,这就是生存的意义,不如暂时放下个人的偏见,且看天家能给这个国家带来怎样一番的天下罢。
人群沉默了,见状那女子明显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那女孩儿叫翠染,与我颇有几分渊源。前不久,我察觉到她有些异常,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并没有声张,只暗地里调查,终于截下了这封书信。这里面,记载着帝京的详细情况,她要给的,是夏国的某个首领。”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一看便知。”
女子嘴角浅浅笑着,动手拆开了信。缓缓展开,夜惹尘知道结局已经注定了,也没有心思细听里面的内容,便抱起夜衾潺,悄悄离开了。
没人阻止他们。
道净也没有心思听这些,见夜惹尘离开了,便转身淡淡说道:“我们也走罢。”
娘子们应了她,跟着离开了,只有一人未动。夜惊寒还站在原地,看着夜惹尘的身影彻底消失,眼底却平静得骇人。昂起头傲然转身,她的身影也很快被人潮吞噬,再找不见了。
风里确实很冷,夜惹尘感受着怀里人的身体渐渐僵硬,心急如焚。他出来得急,并没有带裘衣,此刻也只得搂紧了她,用自己的身子给予她最后一点的温暖,同时焦急得望着远处。
终于,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未停稳,夜悄便跃了出来,当看到夜衾潺血肉模糊的身子时,她第一次落了泪。
明煖紧随其后,见状也是深深皱起了眉,将她小心地接过来,翻身入了马车。一把扯下车帘,他对夜悄说:“长公主的情况不太好,我得快马加鞭回去了。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劳烦姑姑和陛下坐那一辆了。”
“好,你快去罢,不必顾我们。”
扬起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那马吃痛,仰天发出一声长嘶,绝尘而去。夜悄目送着他们消失,再转身只见夜惹尘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悄上前试图叫醒他,那他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太深,总算受惊似的醒过来却也不同她说话,自顾自跑向了刑场的方向。
夜悄见状要去追,向心却拦住了她,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夜悄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低下头,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夜悄咬着牙说道:“如果这次见面可以将事情彻底了结,那我不会阻止。”
“会的。”向心浅笑着说道,抬头看了看天空,眼底落下了星辰。
街角。
方才出面的布衣女子正背对着这边,与一个戴斗笠的女子说着什么。那女子虽一身素衣,却掩不住身上的贵气。容颜被垂纱遮掩,看不真切,声音却异常温柔。一开口,她竟说了声“谢谢”。
布衣女子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殿下言重。若没有长公主相救,便没有遇绾和阿娘的今日,我做这些,相比于长公主对我们的恩情,根本不值一提。”
“话虽如此,但肯站出来为长公主正名终究是你的心意,这声‘谢谢’你该受的。”
遇绾闻言也不再说什么,只微微一笑,低下了头。几句简单的寒暄后,遇绾便离开了。那被称作殿下的女子还静静站在那里,探身出去正巧看见夜惹尘向刑场奔去。抬手揭起斗笠上的垂纱,她的眼底露出一点哀伤。
苏静鸢。
一声幽叹缓缓从口中发出,她黯然转身,放下垂纱,转出街角,跟上了夜惹尘的脚步。
夜惹尘跑得很急,什么也顾不了了,一路上,为了坚定信念,他反复对自己说道:“这一次一定要将一切了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也是帝国最后的机会。”
好容易到了刑场,百姓大多也散去,少数几个留下清理的小官吏见着他赶忙行礼,夜惹尘却来不及顾他们,目光四下寻找着她的踪迹。
入目皆是人,却独独少了你,茫茫人海,终于将我们隔断了。夜惹尘心里百感交集,看着空荡荡的场地,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就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风吹来,扰乱他的发,闭上眼仰起头,眼里却流不出一滴泪来,心洞亦被无力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