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
金锁台边,夜衾潺冷艳的眼眸淡淡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聒噪的人群瞬时沉寂了下来。刑台上,根根铁钉经过昨夜的擦拭,此刻正泛着白光。不多时,它将尝到鲜血的味道。
静静站着,夜衾潺眺望着远方。不久,她便看见崇华寺的人匆匆赶来了——道净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个带发修行的娘子——她们是这次行刑的监官。
到了近处,道净向夜衾潺行礼,夜衾潺也点头致意,抬眼间,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浅浅一笑,夜衾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身走上了刑台。
今日的碧落蓝得耀眼,她抬着头看了许久,淡淡说道:“开始罢。”
脚下的铁钉寒光闪闪,夜衾潺看着,笑了,正准备跪下,却听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把她锁起来!”犹如滴水进入油锅,人群登时沸腾了,众人附和着要将她锁起来,更有甚者已跨步向前,颇有跃跃欲试的味道。
随行的侍卫见状纷纷拔出了剑,军民之间在这一瞬形成了可怕的对峙。夜衾潺处在这场对峙的中心,此时却面不改色,只听得她轻轻喝退了侍卫,向着人群压了压手,人群便渐渐安静了下来。好歹还可以控制。
夜衾潺大大地松了口气。
再次环视全场,她在百姓眼礼看到了世间冷暖——有人眼含热泪,有人面色麻木,有人虚情假意,也有人心虚垂首。
低下头了然一笑,夜衾潺放弃了对此事的深究,走到道净面前,淡淡伸出了手,看着她,平静地说道:“那就麻烦住持了。”
道净看着她眉宇间的倔强,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劝她,抬手拿过侍卫递上的镣铐,略一迟疑后锁住了她的手脚。向后退开一步,道净缓缓施了一礼,道了句“长公主珍重”。闻言夜衾潺点了点头,道净看着她,仿佛听见她在说“谢谢”。
掌心的纸片被汗水润湿,道净心里百感交集。
这是方才她替她戴上镣铐的时候她偷放在她掌心的,虽不知里面写了什么,但她的心里总觉着不安。悄悄将纸片藏入袖间,道净深吸了口气,抬眼看向了刑台的方向。
眸光平静似死水。
在她的身后,一个娘子也抬起了头,悄然看着同一个方向。她明眸若水,时而划过一点涟漪,却无人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神色。
寒冬的风冷冽,吹过夜衾潺的素色衣裙,却掀不动那柔软的衣袂,血滑下,渐渐凝结成滴,随风飞成残酷的弧线,画成血色的江山在脚下凝聚。她跪在锋利的铁钉上,带刺的鞭子落在身上,每一下都叫她好一阵颤抖。膝盖已然麻木,疼痛却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一直折磨着她。尽管面色惨白,但她终究未发出一声呻吟。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刑台的可怜人身上。
执鞭的侍卫手一直在颤抖,终究停在了空中,再挥不动了。夜衾潺夹杂着微颤的尾音催促着他,他最终扬起了鞭。他明白,此时此刻,愈是拖延,夜衾潺所要承受的痛苦和折磨就愈多。
手起鞭扬,鞭落血溅,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啪!啪!”响起,夜衾潺的背上隆起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沟。纵使她再坚强,随着鞭子伴空气撕裂发出的可怕声响狠狠抽在背上时,她的脸色还是瞬间染成了一片惨白色。
但即使酷刑加身,夜衾潺却依旧傲然挺直了脊骨。她是死也不愿弯腰的,因为那是她的尊严。
鞭子一次次落下,又一次次扬起,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妇孺们背过身去掩面啜泣,男子也微微偏了头不愿再看,毕竟在鲜血面前,没有谁是勇敢的。
滚烫的血从背上的伤口流出,在寒冬时节的冷风里瑟瑟发抖,很快便断了生气,落在地上,被新的血覆盖,一层一层又一层,仿佛永远没有休止。
意识越来越模糊,夜衾潺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鞭子每一次落在身上,总会带走她的血肉,她便不自主地猛抖一阵,只是时间久了,也木然了。眼皮很重,她努力想睁开,却总不得如愿。
找不到支点,她的手在身下无力地抓了抓,便向一边倒了下去。
好温暖,是天堂吗?
夜衾潺满足地合上了眼。
一抹身影跃上刑台,一把搂住了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一下子红了眼眶。行刑的侍卫措手不及,一鞭子抽在了他身上,他也感受到了她正在承受的苦。台下的人也看见了他,渐渐安静下来,企图理清这一切。但旁的人不知道,人群中的夜惊寒又怎会不知道呢?
那抹身影……是夜惹尘。
一滴清泪缓缓从眼眶里滑下,滴在夜衾潺苍白的唇上,却不能叫她哪怕只是动上一动。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大胆,是何人干扰行刑?!”
一个侍卫厉声喝道,夜惹尘却连头也没抬,只甩出了一块牌子。那侍卫接过来一看,瞬间吓惨了脸色,“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
那边的道净见状浅浅一笑,带头说道:“陛下。”
此言一出,在场的百姓都傻了眼,终于有一人也喊了“陛下”,随后才掀起海啸般的呼声:“陛下!”
扫了眼俯倒一片的人海,夜惹尘连一句“平身”也不愿施舍,只是抱起自己的长姐,缓缓走下了金锁台。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目送着夜惹尘走远。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一个尖利的女声打破了这平静。
“不准走!”
夜惹尘眼底猛然迸出一阵杀意,猛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人群分开,一个衣服上打着补丁的女孩儿出现在了他眼前。
向着夜惹尘缓缓跪下,甚至将头重重地叩在了地上,只听她声泪俱下地说道:“草民请求陛下给死去的百姓一个交代!”
“朕实在不知你想要朕给什么交代?!莫非真要长公主给你们偿命吗?!”
“那倒不必,只是死了的人不能就这样白白死了!”夜惹尘看着女孩儿,她缓缓抬起了头来,夜惹尘却猛然一抖,只因她的目光里,有着远超常人的阴狠。
“陛下有什么可恼的?!当初你下屠杀令的时候,这城中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的人为此丢了性命,现在长公主不过是代你受过,并没有性命之忧,这区区皮肉之苦怎敌我们失去至亲的折磨?!还是说……在你们眼中,我们的命就当如草芥,任你们予取予夺吗?!”
女孩儿的情绪愈发激动了,在她的煽动下,好容易稳定下来的人群又开始不安分了。夜惹尘看着他们,不禁沉了心,已然明白了一切——有人在刻意买通人心想搅乱岺朝的政局,又或者说,有人想置天家夜氏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