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并没有就此平息,随着夜惹尘发出的一道圣旨,它再次发酵,并逐渐形成了一场滔天之灾。废妃萧氏已死,但夜惹尘却并不打算放过她的母家,罢了职还没完,又下令严查贪腐,由此在民间掀起了一场大屠杀。
这期间,苏静鸢大病了一场,后来便一直闭门不出,夜惹尘对此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将六宫之权移交给了董贵妃。
帝京城内流言肆起,新生政权岌岌可危!
屋漏偏逢连夜雨,岺朝最强大的敌人夏在此时趁火打劫,借着岺朝国内的混乱,发动了侵略战争。一时间,岺朝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地界。
夜衾潺终于动手了,采取雷霆手段镇压叛乱,又下令彻查国内散播流言的始作俑者,交由刑部按律惩处,同时请出前朝旧臣,强行拦截夜惹尘的屠杀令,并从国库拨出大量金银分派各地进行安抚。
对外,派出经验丰富的将军领着由她执掌的帝国最精锐的金甲军火速奔赴战场,支援前线对夏作战,同时下令废除边关延续多年的世官制,提出了以功勋提拔士兵的军功爵制,大大增强了岺朝军队的战斗力。
至此,岺朝迎来了新生。
战术已定,带兵的将领却又是一大难题。夜衾潺与夜惹尘商量着,此人既要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也得有足够的威望统领金甲军,另外最重要的就是必须得到与夏军正面作战的谢老将军的认可。
几番朝会,多方商量却依旧无果。太平听闻此事,毅然上书请求领兵。夜衾潺握着她的折子,目光闪烁不定。于情,她不忍,于理,她必须同意。闭上眼,夜衾潺狠了心,落笔应了她的请求。
明日,太平就要出征了。
御花园小亭边,夜歆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包,系在了太平腰间。太平低着头仔细抚摸着上面的岚霞,笑得灿烂。
“谢谢。”
坚强如她,亦红了眼眶。
“记得回来,少一根头发也不成。我要看见完完整整的你。”
“会的。”伸手将眼前人揽入怀中,太平仰头将泪逼回了心里,“七姐,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花灯。”
“好。”
夜歆岚也抱住了太平,将头埋在她的肩上,眼眶虽涨得生疼,但终究没有落下泪来。纵有千言万语,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剩下了一句“来日方长”。
我从不信神,但为了你,我愿意向神祈祷,唯愿你能平安归来……
那天,长空万里,北风猎猎,太平的戎装折射出闪闪的寒光。墨发高束,鲜衣怒马,英姿飒踏,她脚跨红鬃马,向着阳光,笑得灿烂。这个为沙场而生的少女,终将回归沙场。
没有缠绵,没有泪流,她于军前毅然立下军令状,发誓“不破夷夏终不还”,烈马长嘶,扬鞭绝尘,搅动边关千年的风沙,帝国荣辱,皆系她身!
夜衾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着太平远去,却不愿露面叮嘱些什么。待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她才走下了城墙。北风冷冽,一切浮华随风飘散,只余孤寂剪影黯然守望。
她知道,太平公主一定会凯旋的。
此后的日子平淡而紧张,夜衾潺政务缠身,已无暇顾及夜歆岚,夜惹尘便将她接入了皇宫,住在苏静鸢近旁的荇摇阁中。夜衾潺亦搬了出来,暂住在素心殿旁的漏香阁里。
坤定宫。
一片静谧。苏静鸢正倚在窗边喝药。这药很苦,但她却喝得面无表情。她的病不是这些药石可以医治的。那是心病。
不过两年,她就亲眼目睹了曾经宠冠六宫的萧贵妃坠井身亡,作为自己替身入宫的秋宝林刎颈自尽,说没有触动那是假的,但相较于恐惧,她更多感到了绝望。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悄悄从她心里流失了。她的心不再为爱跳动,麻木也好,疲累也罢,她感觉无形中似乎有丝线牵引着自己一步步走进泥沼,等待着呼吸被剥夺,理智被吞没,她只能看着,挣不开、逃不脱,甚至说,她眷恋着这种滋味,根本不愿逃。
死了便快活了,她时常这样想。
“殿下,我从不曾问你是否后悔,只因我知道你是不屑于挣扎其中的,但这么些年过去了,即便再不该问,我还是要说,你……后悔过吗?”
沉默了一会儿,苏静鸢淡淡笑了:“当然,世上哪有事情是不后悔的?当初帝京那么多公子欢喜我,我却一个不愿,非要嫁到这深宫里来,谁叫我偏就喜欢他呢?现在想来,要是当初不曾入宫,不曾嫁给他,我一定已儿女承欢膝下了罢。没办法啊,我就是爱他,除了他,我谁也不嫁,即便是已经知道他心上有人,再容不下我了。
世人都笑我傻,说我是扑火的飞蛾,可我只知道,飞蛾如此热切的爱,是足够它牺牲自己的。牺牲自己也要去爱,这是一份怎样的固执啊,又怎么说成了傻?我不明白,反正横竖这辈子就跟定他了,如果爱是一种病,那我早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了。
不过想想,他是帝王,顾江山弃美人也实是可以原谅的,况我根本算不得美人。罢了罢了,如果他要的只是江山,那我就化成繁星大海,化成这江山的一部分,生生世世都要守护着他。”
你守护他,我守护你——这是知意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悄悄从侧门退下,她回首看了眼屋内呆坐着的她,不禁红了眼眶。也许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便是一场错误。错误的身份,错误的时空,错误的人,错误的爱情,注定无果而终。
无风,冷得彻骨。
素心殿。
气氛压抑得可怕,夜衾潺端坐上位,脸若冰霜,大臣们更是个个面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这些天,折子如雪花般从各地飞来,说的无非就是一件事——民间暴乱。
夜惹尘因为宫廷碎玉事件迁怒百姓,发动的大屠杀已然引起了众怒,如今,岺朝陷入了空前的信任危机。频频发生的动荡也彻底击溃了夜衾潺的耐心,她清楚地知道,若再不能找出有效的措施平息民众怒火,岺朝传承百年的江山将就此葬送。
“传令下去,三日后,我将当众接受鞭笞之刑。
听到这句话,大臣们一片哗然,互相看着,都明白了对方眼底的不可置信。鞭笞,本就是一种极为残酷的刑罚,当众则更是羞辱,夜衾潺乃是长公主,这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事情,更关乎了皇家的颜面。
“呵,可笑!”夜衾潺说道,“刑罚就是惩罚罪人的,如今我作为帝国的罪人,若是不接受惩罚,帝国岂不更颜面无存?”
她的语气不容商议,大臣们不敢出声,殿门却忽然从外推开,夜惹尘大步走了进来。
“屠杀令是我下的,要责也该责我,与你何干?”
“放肆!”
“究竟谁放肆?我是皇帝,这件事我说了算。你去受刑,我不准,我看谁敢动!”
闻言夜衾潺深深地皱起了眉,望着他,眸底的神色看不真切。
“除非你废了我长公主的头衔,不然这事没得商量。”
夜衾潺的目光清冷,扫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就连夜惹尘也在其中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威压。
“凡事无两全,皇帝龙体为重,为今之计只能由本宫代为受刑。此事就这样定了,谁若是再妄加议论,休怪本宫无情。”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夜衾潺抓起手边的茶杯便狠狠地掷在了夜惹尘脚下。茶水溅了一地,夜惹尘呆呆看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众人离去,殿中只剩下了夜惹尘和夜衾潺。夜衾潺背对着他,夜惹尘隐约竟看见了她鬓间的霜白。一眨眼,它又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夜惹尘颤声问道,虽明知道一定是得不到答案的。
“没有为什么。”
“我想知道。”
闻言夜衾潺转过了身,夜惹尘看见她眼底满是蔑视:“你是皇帝不假,但我是你的长姐,我制约着你的权力,也承担着你的过错。你可以任性,但总要有人为此接受责罚。我没有资格来指责你,我所要且只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保护你的尊严,因为……你的尊严就是帝国的尊严。”
夜惹尘僵在了原地,她的一番话,是他不曾考虑过的。原来这些年,一直是她在守护他……
痛苦地闭上眼,夜惹尘向夜衾潺缓缓跪下,叩首说道:“我明白了,谢谢长姐。”
夜衾潺却不受他的礼,向旁避开,冷冷喝道:“你是皇帝,没人配让你下跪。”
夜惹尘心里空落落的,木然起身,看着上面的女子,眼底黯淡失了神色。
多少年了,他终究是没看清她。
如今是天崇二年,在夜惹尘的记忆里,长姐夜衾潺二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