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推开殿门,苏静鸢向内躺着,悄无声息。夜惹尘走进殿里,掩上门,在她的床前站了许久。她的身子微微蜷着,像只受伤的小兽。
夜惹尘心疼她,抬手给她掖被角,却看见了她脸上浅浅的泪痕。眼底闪过一点心疼,夜惹尘想替她拭去,但他的手方才触到她,她便猛然惊醒过来,一转头,他对上了她眼底的迷茫。
“陛下……我……怎么……”
她语无伦次,抱着被子不断向内缩着,夜惹尘试图让她冷静下来,她的泪却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滴在被褥上,也是悄无声息的。
见她这个样子,夜惹尘也不忍再惊扰她,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萧氏是什么时候被废的?为何我不知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秋宝林是,萧氏也是。”
夜惹尘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苏静鸢却又向内缩了缩,那防备的样子看得他一阵恼火。
“她想害你,我断不能容她。”
苏静鸢闻言目光一滞,脑海里不自禁浮起了萧贵妃死前的那番话:“即便是你,也依然可以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我知你心善,不愿去疑心旁人,但宫里毕竟多是非,那日卢充仪告诉我你去看了秋宝林,我便知道你一定会出事。可我万没想到你会避我不见,这次的苦难,也算是我害了你。”
说到这里,夜惹尘的目光不禁黯淡了,站在那里,苏静鸢看得出他心里也不好受。
“那天我见你进了冷宫,料想你一定会知道所有事情,只是我未曾想过害你成这样,你若是心里不痛快……”
“你爱过我吗?”
苏静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只是心里有一股子冲动,这句话就自己冒出来了。
夜惹尘没有回答她,低头沉默着。苏静鸢等了许久,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回音,心不禁凉了凉,拽过被子,向内躺好,淡淡说道:“我明白了,倒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以后不会这样了,陛下请回罢。”
身后没有声音了,他似乎是离开了,苏静鸢却不知自己究竟是希望他留下还是真的离开,只是心里很乱,有时候甚至都不能控制自己说什么话。
也许……她不该那样问的,如今,他们连最后一点的联系都要断了。
“抱歉,我曾给过惊寒承诺,况我情窍初开时的全部都有她的影子,我忘不了她……给我一些时间好嘛,我……”
“能抱抱我吗?”
身后的人沉默了,正当苏静鸢绝望地闭上眼时,那股久违的温暖包围了她。被他这样揽在怀里是她做梦也难得的,但此刻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泪水划过脸颊,她感到了自己的悲哀。
同情也好,无奈也罢,这一刻,值得。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雕花的窗子搅得光点影影簇簇,向心看着殿内的这般景象,露出了一抹浅笑。他虽不厌夜惊寒,却终究可怜苏静鸢,如此,便是最好的结局,毕竟一切皆命运,她和夜惹尘都无分对错。
……
屋外雨下个不停,一身黑衣的思衔站在窗前,手向外伸着,雨点落在她的掌心,再缓缓滑落地面,她的目光低垂,一直追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怀里是一架破碎的古琴。
雨愈下愈大,她却始终没有收回手来,贝齿轻咬下唇,眼底闪烁着不定的光芒。她的手是极好看的,缓缓拂过琴弦,却没有半分声响。
一滴清泪滴在琴身上,茗艺的眼底竟涌起几分刻毒。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块丝绢,她细细擦拭着每一根琴弦,而后将它小心地锁进了柜子。
做完这一切,思衔再次来到窗前,望着风鸣殿的方向,露出了诡秘的笑。如今已是四月天,她即将临盆。
崇华寺。
思衔刚走不多时,忘棽端着笔墨从侧门进来了。夜惊寒坐在桌前,不知在看什么。忘棽将笔墨放在她面前,替她铺好纸便推到了一边。夜惊寒笔尖凝墨,略一思考,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静”字。
“娘子这是何意?”
夜惊寒微微一笑,解释道:“‘静’乃是蓄势,为的是‘发’。”
说着她拿起了笔,笔尖轻轻点在了“静”的右半边:“‘静’,胜在含‘争’,表面不争,待敌人放松警惕再一举出击,一招毙命的可能性才会大大增加,思衔的心机不可谓不深沉,只是输在了一个‘静’字上。若是肯再忍忍,待嗣子落地,苏静鸢便再没有翻盘的可能了。真是可惜,这样一手好牌,生毁了。”
“娘子要与她合作?”
闻言夜惊寒不屑一笑,淡淡说道:“连自己主子都能背板的人,我凭什么相信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忘棽闻言身子猛得一颤,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夜惊寒正细细赏着自己的字,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依旧说着:“我这一辈子,一恨忘恩,二恨负义,如日后你胆敢背叛我,我一定不会留你。”
“忘棽不敢。”
“下去罢。”
行了礼,忘棽从旁退下了,倚着冰冷的墙,她的心中却早已失了感觉。
泪,不自觉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紧紧抱着自己,却连哭也不敢放声。她的人生,注定由不得自己。
夜惊寒生性冷淡,不太愿意了解她的身世,只是道净告诉过她她是一对山野夫妇的遗孤,她没有深究就将她留了下来。这些年陪在她身边,忘棽愈发觉得对不住她。
其实,她是钟嬷嬷的孩子,也就是道净。她出生在皇宫里,幼时曾随夜悄照顾过夜衾潺,后来夜惊寒被贬,她便奉了旨悄悄来到崇华寺,名义上只说是一直住在寺里的。她存在的意义不言而喻,毋庸是为了看着夜惊寒,换言之,就是她忘棽一人共侍两主。
在岺朝,这是不忠不义的大罪。但她别无选择,若是某天她们不能两全,她绝不苟活,必以死明志。虽然死了也不能改变她曾共侍二主的事实,但起码黄泉路上,她能求得心安。只是凡事难料,若现在有人告诉她,她自以为是的一厢情愿将在日后成为夜惊寒心上的罪孽,而夜惊寒将从此万劫不复,她……是否还会这样固执?
可惜没人会告诉她,既定的事情也是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
皇宫。
“陛下,五更了。”
夜惹尘闻言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轻轻点了点头,站起身,顺便熄了桌上的灯。向心转身去备轿。
站在素心殿高高的台阶上,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他沉默着,感到了孤独。帝王的荣耀,齐天的责任,四面空荡荡,所有的人事都弃他而去了。向心的声音惊醒了他,猛然回过神来,他悄悄敛了眼色,扯出一抹苦笑,却并不多说什么,轻轻上了步辇。
向心看着他有些落寞的背影,眼底也浮起了几分哀伤。对于他的心事,他一向是知道的,但感情一事,古来就是世间最荼毒人心的东西,一旦深陷,药石无医。
罢了,向心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快步跟上了夜惹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