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转过一度轮回,停在了天崇二年的春天。
旱涝之灾早已平息,帝国发展渐渐步入正轨。后宫中,萧贵妃的身子已然大好,傲慢之气一如曾经,只是从未犯过什么大错。思衔将要临盆,苏静鸢为了不节外生枝,便拨了自己宫里的人去看着她,倒也一直相安无事。如今百花竞开,也闲来无事,苏静鸢听说城里来了一个不错的戏班,便请了来宫里解闷,眼下听戏听乏了,正在御花园里散心。
“知意,那边开的是什么花?”
“回殿下,是含笑。”
“是了,是含笑。”苏静鸢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记着秋宝林是最欢喜这花的,怎的今天不见她来?”
知意不敢告诉她实情,只得沉默了下来。苏静鸢久久听不见回答,便转过头去看,却正好瞥见了她眼底的那一抹转瞬即逝的惊慌。
心下划过一点疑惑,她没再追问,又在园中走了一会子,便要向风鸣殿行去。知意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默默跟在后面。一路上苏静鸢都没有再向她问话,她也一言不发,心里却颇为担忧。
风鸣殿在铭秀宫旁,铭秀宫主位是卢充仪。现下秋宝林正住在那里。
苏静鸢来得突然,卢充仪匆忙出来迎接,苏静鸢受了她的礼,她便领着她进了殿去。几番寒暄后,苏静鸢说明了来意:“秋宝林近来可好?”
苏静鸢注意到卢充仪听到她的问话时手是抖了一下的。
“殿下知道了什么?”
“什么也不知,所以来问你。”
卢充仪闻言默默叹了口气,心想道这次怕是避不掉了。虽然夜惹尘之前下过命令,但苏静鸢作为后妃之首,她也是不敢欺瞒的,一番挣扎后,她决定向苏静鸢说明实情。
“殿下可还记得艳才人?”
“忘不了。”
“那日她来了铭秀宫,也不叫人来报我,径自向秋宝林的风鸣殿去了。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而秋宝林也晕倒在了殿中。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次以后秋宝林便疯了,常在屋子里大喊大叫,稍大一点的响动都能让她惶恐许久,我见她实在可怜,便请了太医来瞧,抓了几副药服下后不想情况更糟了。
不久便有人来报我,说是宫外夜半时常听到凄厉的哭声,搅得合宫嫔妃人心惶惶、寝食不安。偏巧那时兰贤妃在我这里,听说了这件事,便与我两人于夜半时分守在宫外,壮着胆子去探了哭声的来源,不想竟是秋宝林。好来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兰贤妃劝我多派些人手看住秋宝林免得生事,我想着也是,便禁了秋宝林的足。本想告诉殿下,兰贤妃却先我一步说与了陛下,陛下知道后对宫里下了旨,不许我们透风声给殿下,我也只得作罢。”
兰贤妃……
苏静鸢默默回忆着,终于想起了她是纤誉宫的主位。是了,她一向喜欢争风吃醋,在她这里也不下一次挑拨合宫关系,应是她一直不理会她,她才有意略过她直接将此事捅给了夜惹尘。
轻轻摇了摇头,苏静鸢心底划过一点无奈。
“陛下可来瞧过?”
卢充仪并不知她心中在盘算什么,便如实地摇了摇头。
苏静鸢见状闭上了眼,卢充仪见她身子晃了晃,正要去扶,就见她睁开了眼,说是要去见秋宝林。卢充仪虽担心,却也不敢违抗她,只得带着她去了。
风鸣殿人并不多,虽是白昼,殿内却异常昏暗,苏静鸢四下打量下,发现四周竟安了厚厚的帷幔,将光线尽数挡在了外面。
见状卢充仪解释道:“秋宝林得了疯病以后怕光,所以我命人将这四周都安了厚帷幔,免得惊了她又不得安宁。”
苏静鸢点了点头,继续向内殿走去,卢充仪却出手拦住了她。
“殿下还是不要进去了,便在这外间看看罢。秋宝林现下失了心智,妾怕她会伤了你。”
“不打紧。”
苏静鸢淡淡一笑,拂开了她的手,固执地进了内殿。卢充仪没有办法,只得跟上去,却被苏静鸢留在了外面,只自己一个人孤身走进了黑暗里。
见状卢充仪只能返回外殿静静等着,知意陪在旁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漆黑的内殿。
内殿的环境更为昏暗,简直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苏静鸢摸索着向内走去,心里多少也有些害怕了。深吸一口气,正要抬手去揭帘子,殿内忽响起了一个女子刺耳的笑声,不久又传出一阵低低的歌声。
苏静鸢着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不慎撞到了身后的东西,那东西倒地发出了瓷器破碎的声音。
心下一惊,苏静鸢立即蹲下身来,在黑暗里小心摸索,直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四下忽然安静了,苏静鸢猛得抬起头,却什么也看不见。一股阴寒自脚底腾起,她倏地站起来,在黑暗里转着身子想要看清周围,结果当然是徒劳无获。她一步一步地向外退去,直到——
“陛下,你为何不来看秋娘,你不是说过喜欢听秋娘弹《长相思》吗?秋娘弹给你听啊,你记得一定要来呀,哈哈哈……”
紧接着一阵尖利的琵琶声响起,苏静鸢痛苦地蹲下身捂住耳朵,不知过了多久,琵琶声终于渐渐安静了,苏静鸢试着松开手,却听见了琵琶弦被生生扯断!
“啊——哇!”
一口鲜血猛得从口中喷出,苏静鸢两腿一软,眼见着就要跌到地上,身后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手,猛得托住了她,那冰冷的触觉让苏静鸢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再也受不住这种折磨了,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夺门而出。外殿的光明给了她心安,她猛得扑倒在知意的怀里。
卢充仪见她脸色煞白,忙派人去叫了明煖。但随着明煖的到来,皇后晕厥的事情也在宫中彻底传开。
向心将这件事告诉夜惹尘时,他正在为夏国的侵扰而忧心,听闻此事后也顾不得手头的奏折,本想立即赶往坤定宫,但谁知边关却在这个时候传了信来,夜惹尘见是八百里加急也不好耽搁,权衡之下,只得先放下了去坤定宫的念头,想着先处理了这份加急便去看苏静鸢,但不知不觉间天已然黑了下来。
外界的纷乱苏静鸢是全然不知的,她只是在做一个梦,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她叫弋娘,抱着心爱的琵琶,弹着那曲此生不忘的《浮生殇》,对面坐着的,是她心心念念的钟慕寒……
一曲终了,苏静鸢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只见四周灯火昏暗,显然已是晚上了。
四周很是安静,苏静鸢扶着床沿坐起来,又支着额头坐了一会儿,这才能渐渐看清眼前的景物。脑袋还是胀胀的,意识并不十分清醒,她的余光瞥见了身旁空空荡荡的琴架。
她把朝鸣弄丢了。
朝鸣是上古的灵琴,认她为主后就一直伴在她身边,她也一直悉心呵护着,没想到如今竟会因为一场莫名而来的爱恋,被她生生砸碎了。可笑她却连它的碎片也找不着了!
想着想着,苏静鸢落下了泪来,不知是在为自己悲伤,还是在为同囚这座繁华牢笼的其他红颜心碎。
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回荡,苏静鸢渐渐迷失了自我,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寝殿,没对任何人说自己要去哪里,总之就这样默默离开了。
漆黑的夜吞噬了她的行踪,一阵风吹来,洞开的殿门左右摇晃,忽而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合上了殿门,风再吹不进宫殿,只得挤进门缝,吹起一片黑色的衣袂……